威尔逊先生和小酵母进行了一番严肃的谈话。

“我做不到。”他摊开双手，耸耸肩。

“您不是很厉害的生物学家吗？”

“术业有专攻。我一直研究的是酵母，对细菌并不了解。”

“应该也差不多吧，毕竟都是微生物。”

“完全不同，从基因组的结构到基因的功能。你知道，所谓博士，其实专注的是非常狭窄的研究方向，真的很抱歉。”虽然很想帮忙，可是威尔逊先生实在没有办法。

蓝天白云倒映在小酵母的眼中，她的眼神失去灵动活泼的光彩。

“或许我可以咨询一下朋友，不过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威尔逊先生站起来，走到一边，开始打电话。他有很多从事微生物相关研究的朋友，其中不乏细菌领域的权威。

电话打了很长的时间，小酵母几乎没有听清威尔逊先生在说什么，她只是习惯性的发呆，在空白的思想中获得短暂的平静。

“对不起。”威尔逊先生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实话：“我问过所有认识的从事细菌研究的朋友，他们告诉我，目前并没有任何相关研究可以用来延长乳杆菌的生命。其实，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一直把他养在冰牛奶瓶子里……。。”

“不！”小酵母坚决的否决了他的话。

像猪一样被圈养在瓶子里，两个人毕生只能隔着瓶子遥遥相望，这样的生活，想想都令人绝望。她抬起头看着天空，天色很亮，晚霞还没有出来。

巨大的悲怆淹没了她。

黄色的小野花在山野间轻轻摇摆，小乳杆菌用尽力气控制住自己，微笑着朝小酵母滚过去。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可是，请不要说出来，只要微笑就好。因为时间太少，不能浪费在哭泣和痛苦上面。

很多时候，人们并不害怕生命的终结，他们害怕的是爱人的眼泪。

小酵母向威尔逊先生告别。

“有什么打算呢？”威尔逊先生问道。

“不知道，走到哪就是哪吧。”小酵母回答。

无论走到哪里都好，既然生命注定消逝，只要有爱人的陪伴，剩余的光阴也会充满欢笑。

“我想去西藏。”小乳杆菌头一次提出自己的意见。在乳杆菌家族，有一个久远的传说，西藏的大昭寺里有一尊觉沃仁波切，若有缘能目睹圣像，即种下“见解脱”因缘，具足一切见、闻、念、触之功德，将来必能解除痛苦，重转轮回。

“那是个好地方，氧气含量低，温度也不高，很适合你们。”威尔逊先生一路开车把他们送到飞机的冰柜里。

“再见。”

这一次是真的再见了，飞机冲上蓝天，威尔逊先生怅然若失的想。

“你信佛？”小酵母问道。

“不是很信，不过也有一点点。叔叔他们常常谈起，所以记得比较深刻。”经过几天的休养，小乳杆菌的精神好多了。

“为什么会有这个传说呢？还以为你们乳杆菌家族只知道吃和拉。”

“不是拉，是发酵。”

“都一样。”小酵母不去争论这个话题，她感兴趣的继续追问：“不是以保护人类健康为毕生的使命吗？”

“这两者并无矛盾。”

“当然有，一个是世代的守护，一个却是要跳出轮回呢。”

小乳杆菌沉默了。守护人类是乳杆菌家族伟大而荣耀的使命，然而又何尝不是枷锁？或许在乳杆菌家族先祖的内心深处，在某一个时刻，也会不自觉的闪过渴望自由的念头吧，这念头经过世代的积累，最终催生出乳杆菌弟弟这样的异类。如果弟弟还在，能够去西藏见到释迦牟尼的等身像，得到解脱的机会，该是多么高兴啊。

飞机飞过雪域蓝天，落在了贡嘎国际机场。

朝圣的人们手捧鲜花瓜果，一步一磕头的往大昭寺拜觐。大昭寺前的石板地上，数百上千的藏民正磕着长头，绵长岁月，石板已被朝圣者匍匐的身体蹭得像镜子一样精光发亮。转经筒在流转，酥油灯长明不灭，小乳杆菌趴在供果上，痴痴的看着正殿中央的觉沃仁波切。

2500年的光阴过去，佛祖的容颜仍同于旧时，他面容慈善，笑看红尘。

“你想求什么？”小酵母问道。

无数纷繁杂乱的念头划过小乳杆菌的脑海，弟弟的脸，家族的命运、小酵母的微笑……最后，他只是淡淡的答道：“什么也不求，现在这样，已经很好。”

雪域高原里，阳光热烈而纯净。远处传来悠远的梵唱，小酵母和小乳杆菌靠在一起，享受生命的最后时光，平静而幸福。

仓央嘉措问佛，世间为何有那么多遗憾？佛说，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即遗憾，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

小乳杆菌觉得自己已经很幸福，他只是放心不下小酵母。

“你应该回威尔逊先生那里，或许可以活得更长久。”

“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一个人孤寂的度过悠悠岁月，不如在爱人的肩头沉睡一晚。

小乳杆菌微笑起来，他觉得有些累了，眼睛有点睁不开。

“如果有来生，你想做什么？”小酵母问道。

来生吗？其实有很多想要做的事情，想要好好的陪着小酵母，还有，他始终记得自己是乳杆菌，记得自己肩负的使命，如果有来生，还是做一个乳杆菌吧，把今生没有做完的事情继续完成。

“那我呢？”小酵母在心里问，今生，我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轮回，只为途中与你相见啊。

“等我做完该做的事，再来找你吧。”小乳杆菌闭上了眼睛，他睡着了。

杰斐逊说，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是人们三个最不可剥夺的权利。责任，却是人们最不能摆脱的义务。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