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松
傅梦媛 我们生活在哪里
2015-3-6 10:26
阅读:5247
标签:环境哲学, 城市植物

【2014年秋季学期有两门本科生课程,其中《环境哲学》一如既往,出现了一些优秀的文章。征得作者的同意,我会陆续贴出一部分。连同我的批注。供下一轮选修此课的同学参考。下面这篇文章得了最高分。田松 2015年3月6日】

傅梦媛 环境哲学 我们生活在哪里 T.pdf



我们生活在哪里[TSWM1] 

——由城市植物向人类中心主义的再思考[TSWM2] 

傅梦媛 

我生活在哪里?我现在生活在北京,过往的十八年我生活在福州。对于北京,扪心自问我是没有发言权的,但是对于福州,我还是有些事想要说。根据某些公布出的数据和评判标准,福州在全国最宜居的城市中也是榜上有名。自从有了空气质量监测和水质量监测量表后,福州的优势更进一步拉大。我倒不是刻意夸赞自己的故乡,但摸着良心说,这个中小型城市确实有其可取之处。首先,作为省会城市,在经济上可能不如厦门,但多少具有一些省会城市的优势。其次,福州城市规模不大,却是一个相对活跃的城市,总体生活压力不大,并且作为沿海城市,相对观念开放。再者,福州城市位于福州盆地之上,又一面临海,总体上气候宜人,并且近年来城市绿化工程不断推进,城市生态良好。前两条自古已有,无可非议,但最后一条关于城市绿化工程,却是我耳闻目睹,因而有话可说,而出于对自身生活环境的关切,也有话要说。

有两件事虽然过去了有些年了,还是让我印象颇深[TSWM3] 。一件事是大约是发生在八年前或是十年前,福州正在兴修三环公路,而我家位于二环周边与三环相连的支路上,在十几年前应该是福州市的城乡结合部了,正好就目击了全部改造过程。从三环主干道到二环主干道,恰是我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整条支路上保留着浓郁的半城镇化的气息,最多二车并行的水泥公路两旁,每隔一两米就栽着一棵二三层楼高的行道树。听人说,这些树也有三十几年的生长期了,现在记得深褐色的树干直挺挺的一根根从班车的玻璃窗户向后飞驰的景象。以前确实没有关心过这些树的品种,随着它们的消失竟是难以考证了。从支路拓建开始,这些行道树便成为了工程施工的障碍,要将水泥两车道改造为柏油四车道,这些树就在工程图的一圈一画中消失了。这件事之所以多年过去之后还记得,大概是因为当时青春期,懵懂中爱学着写一些诗,虽然最后没有坚持,但这一页的存在确实印象深刻,具体内容不大记得了,大致有些类似于切斯拉夫•米沃什的那首“我不想成为上帝或英雄。只是成为一棵树,为岁月而生长,不伤害任何人”,抒发青春期与树感应的无助。

这些树被砍伐,对我当时来说,实际上是经历了一个从非常震惊到细软绵长的疼痛感,因为它是随着工程的推进一棵一棵的被砍伐的,每天早上上学的途中都可以看到多了一个新鲜的树桩,这让一个从小接受“不要踩小草,小草也会疼”的孩童来说是一个很震惊的事(我直到现在也坚持不踩草坪,虽然未必是真的觉得相信小草会疼,但习惯上不踩就是不踩),这就像是对这几百米的行道树的一场屠杀,以至于在剩下我目光所及之处的最后一棵时,感到千丝万缕涌上心头,悲怆之情不吐不快。恰恰当我感到那种矫情的悲切时,我正在相信它们与我是一种平等的生命体,在经济性指标的场域中,我和它们都是一样的无价值的存在(至少我是这么觉得),那种命不随己的惺惺相惜也是我与它们最后的、最深的互通。这些行道树的命运是显然的,它们的尸体被一辆辆卡车拖走。在工程接近尾声时,新的一批树苗作为城市植物又在四车道的两旁被栽植下来。

另一件事发生在我高三的时候,福州市正在参评全国文明城市,因此在全市范围内进行旧楼旧墙“穿新衣”工程。我的高中母校就在福州市的旧城区中,那里曾被誉为万国建筑群(晚清民国当时的外国人居住地,当然现在已然是破损不堪了),学校依桃花山山势而建,外围便有一段长约一二百米、高出外围公路约三四米的地基墙。用菱形石块垒砌的外墙不知经过了多少年,已经爬满了深绿的青苔和藤蔓植物,枯藤之上添新叶,枯叶之末有新藤。每日放学,必要挨着墙根走一段(旧城区只有一个车道,放学时段交通拥堵不堪)。几天之间,因为城市市容美化工程,整片绿植全部被暴力清除,由菱形石块堆砌的外墙也糊上了光滑的水泥,美其名曰加固墙体(那么多年过去了都没有听说有加固墙体的说法),但看着街对面的旧楼“穿新衣”,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对于这件事,几乎所有我认识在校生都十分惋惜却又无可奈何。这斑驳的外墙在某种程度上就像是本校的历史,青苔与墙体同生共长,某种程度上作为校园的一部分已然和学生建立了一种感情联系,而那些细长的藤蔓食物就这样活生生的被撕扯下拉,就有种经受普罗克拉蒂斯铁床之感,活生生地将肢体撕扯,或是有种车裂刑法的痛感,叫人生生不忍。从此以后的学生再也不会知道这面墙曾经有的样貌,它也只是一面光秃秃的、死寂的水泥建筑而已。这种整齐划一的样子似乎才符合城市审美。与之相对应的,福州市区的所有高架桥的桥墩都种植了藤蔓植物,高架桥的两边种植了紫红色的三角梅,桥下方的中间地带种植了低矮的观赏性植被,有些地方还会放置动物的模型以添加其趣味。毫无疑问,城市植物为坚硬灰白的城市添加了不少绿意和生机,福州市整体的城市生态确实有了明显的改观,但对于城市植物一手毁灭一手添加的步调总让人多少有些不愉快。

城市植物,无论是道路两旁的行道树,或者是高架桥上的三角梅,它们存在的价值总是存在一个灰色且尴尬的位置[TSWM4] 。首先,从这些城市植物的诞生开始,就与自然界中的自然植被存在着区别。这种区别并不是意指在生物学意义上的物种的差别,而是在某种意味上这些行城市植物是作为产品被生产的,自然界中的植被则是与人享有平等的机会共生的,因此自然植被所具有的先天价值是更加容易得到确认的。但是城市植物却有着比较尴尬的出身,就以行道树为例,这些行道树是在商业的种植园中由人工培育的,以附加于其上的劳动价值来理解这些行道树仅仅只是人利用某种规律而生产出的商业产品[TSWM5] ,其价值是由积累于树木本体之上的各种劳动价值所决定的,最终以商品交易的程序通过其交易价格来凸显其商业价值,这无疑是一种经济性因素的视角。而更进一步说,在更为世俗通行的说法,这些生长于商业种植园中的行道树本身的存在和不存在本身就是依据人的需要而决定的,城市中的人类需要这些行道树,那么它们就被培育,而缺乏这样的市场,这些行道树就没有生长的机会,因此这些行道树本身的使命和价值就是为人所服务的,否则它本身就是不存在的。这个逻辑是和普遍对于肉鸡的看法是一致的,这些“商业产品”被创造的价值和使命就是为人而服务的,人只关心其是否能够实现其被“强调”的那部分价值,而并不具有其他同情。

对于处在消费链条中的人而言,第一种看法确实是普遍又同行。但城市植物与肉鸡又在消费群体数量上有着轻微的不同[TSWM6] ,肉鸡的消费群体几乎占据了大部分了城市人群因而对于肉鸡的不同情几乎是一边倒,但城市植物与之不同,大部分城市人群并不在城市植物的消费链条内,因而其中的关系又是另见一般。对于城市里的大多数人群而言,城市植物和自然植被在本质上是没有很大的区别。一方面,居住在城市里的人在城市化如此彻底的地域内是很难见到真正意义上的自然植被,并且城市植物与自然植被在生物性上的相同属性,使得大部分城市人群会有将城市植物看作真正意义上的“自然物”的错觉,因此是有可能受到保护和同情的。而另一方面,城市人群与城市植物的相遇充斥各种偶然性。以我自身的经历而言,那些被砍伐的行道树在我出生前已经被种植,并生长了数十年,而又恰好我又会在上学路与之相遇,由此这些行道树对我而言就是先于我、并且是不依赖于我而存在的,并与我在同一时空中共生相遇。因此,我与这些行道树的关系首先是平等的共生的[TSWM7] ,而那数十年的成长痕迹又像是自然的恩赐,我敬重这些年月的同时我也在敬重这些作为载体的树,我与这些行道树因而仅在我的感受范围内而言,我们是平等的生命体。其次,我与这些行道树由于长年累月的相遇,是具有感情的联系的,而这种感情联系的建立又是可发生也可不发生的。因此,城市植物的价值在某种程度上又是由人可能产生的情感灌注而产生的。

然而,无论是其商业价值或是与人类有某种情感联系,城市植物的价值都难以逃脱人类判断的区域,人类中心主义的思维模式还是在赋予城市植物某种可上可下的位置,而这些问题都是可商榷的。但不可否认的是,人类可以将一颗种子培育成一棵树苗,但人类却不能独立的、不借助与任何自然物生产出一颗种子;人类或许可以种植一棵树木,但却不能决定或者代替它生长[TSWM8] 。恰似罗尔斯顿提到一种多腹腔鹦鹉螺的每个腹腔内一般都有30只细微的刺骨,每天都在分泌生产,这些刺骨的分泌与月球绕地球的运行周期(也就是海潮涨落的周期)相关联而呈周期性,形成一个叫做斐波那契数列的对数螺旋形,而这恰恰是生命的有机性价值。而即使人们并不承认这种生命有机性价值,他们也不能否认:从人类兴趣的角度看,生命也是有价值的,生命现象是仅次于人类思想第二罕见的现象[TSWM9] 。城市植物,不可否认它们无论在成长过程中经过了多少人类加工,它们依旧是一种自主生长的生命体,即使现代科技能够解释植被生长过程中细胞如何分裂,其光合作用原理如何作用于植被,人类始终都不能去创造这样一种原理。人类能够认知生命运作的远离,但却永远无法把握这样的远离是如何诞生的,也无法自行设计出出另一种生命原理(否则人类就是上帝了),生命与岁月这种无法解释的契合与生成恰是凌驾于人类之上的。这是一切遵循这种原理的而生长的生命体都具有的无法剥夺的生命价值,在这一点上人类只能力求平等。

虽然一切生命体所具有的生命价值未必会得到否认,即使人类承认城市植物作为自然生命体具有其自在的价值,城市中的绿植也不能躲避被城市规划所随意抹去的命运(除非这是一株挂牌国家保护植物),这种情况恐怕和单纯的人与自然的关系是有差别的,城市的运行规则的复杂的,自然作为已经被征服的对象,其与人关系并不是在城市主导的法则[TSWM10] 。城市中的绿植之所以可以被铲除就要从其为何为存在开始追寻。按照现行较为通行的说法,城市植物能够反映城市生物的多样性以及城市绿地质量,同时城市植被也是城市生态的重要指标之一,进行城市植物的相关工程的主要目的就是改善城市生态(这本来就是一个有些自我矛盾[TSWM11] 的过程,城市一方面扩建破坏生态,一方面又要事后改善生态)。而改善城市生态的最终目标还是指向了人类改善自身生活环境,从而提高居住于城市的人类的生活质量,一切矛头好像再次指向了人类中心主义。城市植物的价值来自于生活与城市里的人类的需要,城市植物本身作为有机的生命,其所需要的水分、土壤、光合作用所释放的一切氧气以及吸收的二氧化碳,这一切的价值都被纳入了城市运作的体系内,一张城市规划蓝图中“科学的”一笔,就可以驱使着挖掘机毁掉一排的树,这里甚至都还没有考虑到栖息于树上的其他物种的价值。

城市并不是否认价值的,只是其价值体系是以人类社会一以贯之的价值为标准的。经济性因素使得一切价值都以造价为标准,当兴修公路时,推平一排生长数十年的树的造价低于绕过这排树,那么这排树的生命价值在经济预算中根本就没有纳入计算范围;科学性因素告诉人类,某种形态规划城市最有利于城市化继续向周边乡镇发展,那么为了科学规划就必须要将阻碍铲除,以实现科学性所决定的最优方案,那么这时候树的生命价值就有可能在计算中成为无价值,甚至于负价值。这就如生态女性主义所提到的自然物的价值就像女性的劳动价值一样,都不被计算进入整体的价值体系之中一样,城市中的植物自在的价值并不计算在城市的价值体系中,[TSWM12] 但是其所创造的功能,即城市生态却是被计算在内的。再稍微夸张的将这种计算方式曲张,产生作用的主体并不是计算,但是其产生的作用却是需要被计算的,这种逻辑就相当于向鬼神期求恩赐,鬼神可以不见,但是恩赐却要见的[TSWM13] 

这种计算价值模式恰恰就是全然的人类中心主义的体现。当人类处于原始状态饥肠辘辘的时候,植物的果实就是有价值的;而当人类需要木材生火做饭时,植物的枝干又是有价值的;而当科学与技术用食品工业和天然气将前两个问题都解决时,植物的果实和枝干都不再被人类所需要,自然也就是在此计算中丧失了价值,而当人类遭受了城市的钢筋水泥的折磨时,植物就又被纳入城市角色中的一员服从城市的规划,从而又具备了价值。当然,本来属于自然界的植物如何就这样轻易的被人类划归进了城市的一部分?[TSWM14] 这恰恰在于极度明显的人类中心主义,怀特将人类中心主义的起源归结于基督教的启示,基督教肯定并鼓励一切人的价值,并且认定了人是人世间唯一的价值衡量者,而剥夺了一切非人的自在价值,非人的价值仅在通过人类劳动重新改造了自然物形态而赋予自然物。这其中赋予了人类高于其他物种的能力就预示着一种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就像原始人时期能够驯服猛兽的人一定的部族的英雄,而现代社会中驯服猛兽的马戏团演员却不怎么被人尊重。而植物,从始至终都处于一种被征服、并只能已死还击的状态,自然就在价值计算中被随心所欲的安排。人类的活动逻辑在某些时刻就是征服与被征服的权力,这一点尼采、马基雅维利、霍布斯等一切与政治哲学沾边的哲学家都讨论过这个问题。那么假设这个设定的成立的,那么在人类世界的价值观中,征服者自然能够根据自己的需求去界定被征服者的价值,人类中心主义可以延续这个轨迹无限延生。这个假设尚且并不去推翻它,问题就在于倘若这个假设是得到人类永久承认,倘若人类不再是那个绝对的征服者时,那又如何?

[TSWM15] 

人类是否还是绝对的征服者?这个问题质问居住在城市中的人类是恰好不过了的。颇为讽刺的是,人类自身的价值最终也被自己所创造的混泥土巨兽所吞噬,更准确的说,生活在城市的人类已经近乎丧失了独立于城市的生存能力[TSWM16] ,人类极度的依赖于城市设施,而这种丧失更接近于一种主动交予。马尔库塞已经揭示了操作性原则下人类被奴役于劳动程序和工业生产下的遭遇,城市也可以是其中的一部分。人类之所以依旧怀有人类中心主义的幻觉,是因为[TSWM17] 人类还保存着创造劳动价值的痛苦感,而一切劳动价值都在“经济性因素”的衡量中得以具象化,这痛苦感和换取的经济符号都让城市中的人类有了主导性的存在感。但人们再也不愿意经历没有现代交通工具的出行,甚至于对于交通工具的舒适度要求也在进一步增加;一天的24小时之中多至20-23个小时无法离开钢筋混泥土的楼房里,躺着或者坐着;无论是食材还是即食的食品都以一种展览的模式摆放在货架上,以人们方便的方式供人挑选。城市最终以人类自身所建立的设施培养了人类的惰性,这或许是弗洛伊德所谈及的死亡本能中的惰性,但这种惰性最终将人类彻彻底底地出卖给城市。人类再也没有脱离于城市的需求,从而人类所衡量的价值便不再是人类的价值,而某种程度上的城市的价值、

而如今衡量城市的各项指标成出不穷,对于城市的各类要求恰恰就是直接的指向人类本身的生活质量,城市和人类生活已经画上了无穷无尽的等号[TSWM18] 。当人们还在高喊着“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口号时,那种人类自求私利的气氛似乎还是浓烈的,但是否是自我欺骗却又不可而知。“经济性因素”还在让人类的生活充斥着工作的痛苦,而期求于惰性的满足而产生的劳动价值在现阶段并没有使人类生活更加美好,却让城市还在极具的膨胀。如此,有人类的供给城市就不再是死物,而人类的需求在城市的机体中被建构,人类不再是城市的中心,也不再是绝对的征服者,而成为了城市的随从[TSWM19] 。而城市真正使自身成为活体的运作逻辑在于,让人始终陷入在人类中心主义的自我误会中。这听起来很荒谬的原因是在于,人们还在回想和怀念祖先建立城市的场景。任何一条街道、任何一栋房屋无不是人类通过劳动将自然物的重新调整而组合成了工业产品,组合了每一个城市的机体。而若不是人类的繁衍,人类的科技以及人类劳动,城市又如何保持活力繁荣而继续向外扩展。人类中心主义确实给予了人开辟美好生活的动力,由此自然被作为开采厂[TSWM20] 被人类肆意拮取。而通过科学和技术在其预想的方向改善了人类的生活质量,同时在将自然踏在脚下的同时建立了城市。而这仅仅是在建立城市之初的美好回忆。

作为生命体的人类生活在城市中实际上是孤独的,因为人类所面对的大对数是没有生命的工业制品,其他的生命有机体与人类在建设的过程中相互隔离了。[TSWM21] 柏油路和水泥地覆盖了大部分土壤、青草地以及活跃在土壤和草丛中的物种;住房用地侵占改造了树林与农田,将作物集中在了乡村,而将动物送进了水泥建造的动物园,人类所能接触的除了自己的同类之外,只有冷冰冰的工业制品。而人类作为物种一面保持着孤独,另一面将自身也安置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内,四面则是开着玻璃窗户的水泥墙体。而人再也无法在旷野中奔跑了,将能够奔跑的肌肉与跟腱一齐留给了四百米一圈的塑胶跑道。在这个意义上,人类一方面呼号着自由,而另一方面又看起来如此不自由。

此时的话题似乎已经偏离了城市植物了,但确实最终所要谈论的也并不是单纯的城市植物。人类的需求被人类自身创造的城市所控制,人类中心主义现在在城市的中立足点似乎有一些虚软无力,城市植被的价值虽然已然还在被他者计算,但最终的权衡者再也不再是人类,而是城市,人类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充其量仅仅只是计算价值的会计师。这在某种程度上又在提示着人类,需要重审人类中心主义,但我认为这种重审并不是一种后退,或是一种原地打转,人类必须要重新审视自我身处何处,而曾几何时人类又是在何处作为绝对的主宰而形成了人类中心主义?在这种反思的基础上的思考或许会成为一种进步。苹果APP store里有一款叫做《SIMCITY BUILDIT》的热门游戏在某种程度或许可以帮助人们这个过程,但与此同时这个游戏所传递的又是一个重蹈覆辙的悲剧信号。游戏为玩家准备了一大块原始的空地,这块空地上有树林、草丛以及湖泊或是荒地等一系列的未被开发的土地,玩家便可以在一个固定的区域内设计建造一座虚拟城市。而这个创建过程,恰恰是我认为这个游戏设计的不足之处,它只是单纯的复制了人类创建城市的过程,并没有传递任何的正面信息,一切还是以城市建设的科学性和经济性为主导因素,原有自然地貌在住房、公路和工厂的建设中消失,但这种消失并没有付出任何的代价。但这个游戏至少传达了一个基本信息:城市并不是人类生活的原生环境,自然承载了城市。

因此当被问及“我们生活在哪里?”时,大多数居住在城市中的人的回答必然是“我们生活在某城里”。原始人倘若能回答,答案恐怕是“我们生活在平静流淌着的大河两岸”或是“我们生活在水草丰茂的草原上”,抑或是“我们生活在临近丛林的低地上”,[TSWM22] 然而这些回答必然都是想象,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追溯到这个问题的切实回答,人们只能通过考古遗迹来推测那样一个人类一无所有却与自然肌肤相亲的时段。而一切进入了某种秩序中的人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相比之下就更为简洁明了,回答或许就是“我们生活在某地”。正如弗洛伊德所言文明是压抑的文明,一切的社会秩序赋予的身份代名词将人圈禁在了划分了的地图内,地名意识代替了具体实然的生存环境就如同文明为人类穿上了衣裳,人类大部分的肌肤不再直接接触自然就如同人类至此不再生活在自然环境中,生活在建立于自然环境之上的社会秩序中。而人际关系中强权与霸道并不能阻止科技文明带动工业生产,原有干瘪的地名在不平衡的发展中迅速的向三维以至于四维空间膨胀,城市和乡村从此有了实质上的差距,由此地名不再是平面上的平方公里,而是代表了向更为立体的生活质量[TSWM23] 。现在再说“我们生活在北京”,这里的北京就不仅仅代表的是位于华北平原西北端的一万六千八百平方千米的地域,而意味着有在生活中的工业和科技都具有丰富资源的现代都市。由此,我们从生活在自然环境中,到某个划分了的地域里,再到基于地名之上的工业产品中。自然就在我们生活中一步步被掩埋,这特别是在城市中。

而近乎万能的搜索引擎告诉我们,这个问题的回答分为两种:“被告知的”和“被感知的”[TSWM24] 。小学五年级的教科书告知学生说:我们生活在地方有南北方之分,南方食米而北方吃面,各地的地形地貌各不相同,有山地、平原和高原等,有着大江大河与湖泊,与之相对应的有林业、牧业和渔业等。某种程度上,教科书在努力的为五年级的学生描绘出一种贴近于想象之中模型式的生活,在有限地域内使事物鲜活立体却只能是最为抽象的形塑。而同时我们所生活的那个“哪里”的意味在教科书中又是因素单一的,只具有:人、地区划分以及自然地域这些简单因素,人在不直言的秩序统治下隐藏了社会身份,在某种程度上却是更贴近原始的说法(但最后却造成了南北之间的某些误会)。而另一种却是“被感知”的生活,与“被告知的”答案相去甚远。恰似豆瓣上的一篇叙述生活在上海的文章《我们在这里生活,我们却没有生活》[TSWM25] 。“生活”的含义越来越狭窄而接近于“居住”,“居住”一词本来就依托于房屋等外在设施,而“生活”本身就可以是独立的。而这个问题,我在几年前也问过自己,我们生活在哪里?我当时的答案是:生活在城市里的人,都活在盒子里,人生活所需要的一切都无法脱离长方体的外在掩体。而这个当时自觉满意的答案现在看来依旧没有摆脱作为一个体系的城市的运作逻辑。

“被告知的”想要告诉我们,人类生活在自然的承载之上,而“被感知的”却仅仅存有城市观感,而“被告知的”容易遗忘,但“被感知的”却时时在提醒。而城市中的人类仅仅将自身局限于“被感知的”的框架中,而在城市的框架中人类变成了囚徒,钥匙则在体系自营的城市手中。而那个具有缺陷的游戏中的模拟,却让我们反思人类中心主义的由来和逐渐在现代化中丧失的过程。最初人类是生活中在自然环境之中,人类与自然的关系直接而单一,是纯粹的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人类是绝对的决断者。而在城市出现之后,人类直接生活于城市的化工制造品中,却由于与自然环境的间隔而将承载城市的自然所遗忘。无论多么繁华宏伟、科技发达的城市都是承载于自然之上的,遗忘了这一点,人类就还是作茧自缚的囚徒,一切自称人类中心主义[TSWM26] 的需求都要质疑。但事实是人类再也离不开城市了,原生的人类中心主义再也不复往昔了,绝对自由的征服再也不属于人类的需求。因而当人类发觉这一点并试图回归人类做主的状态中去时,一切的外在建设已经宣告无可挽回,人类不可能像游戏中那样轻松的拆毁所有的城市设施,人类也不会这么做。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无动于衷,人类依旧具有改变外在世界的能力,因此就应该在现有的基础上与城市进行协商,这并不是意味着仅仅只要在类似工业废弃之类的问题上向城市妥协,而是应当在意识领域回复到人类中心主义中去,到当城市也已经异化成为了人类的对立面时,人类意识到自己能够征服的只有狭隘意义上的自然界,在某种程度上只有自然承认了人类的自身价值。城市剥夺了束手无策的人类的价值,而人类悔不当初时才想起只有自然承认人类作为征伐者的价值[TSWM27] ,这听起来稍稍有些讽刺,但确实是当人类文明进步到使人类自身感到无助时,人类才意识到自身与自然之间的价值是相互承认的。而相互承认价值的人与自然关系,应然是友好结盟的,而不是相互征伐的,至此人类才开始学会与自然以及自然界的其他物种和谐共处,摆脱粗野残暴的原始人的攻击倾向(这一点无论人类社会内部文明如何发展都难以摆脱),从而更加长远的自由价值才能重新复置于人类本身。因此,当生活于城市中的人类真正意识到“我们生活在哪里”时,才重新感受到自由的自我置身于广袤的天地之间,与万物生灵休戚与共而不再感到孤单,而此时再重新看待那些切实存在于身边的零星的自然物,那些被摆布的城市植物,是否心中涌起的感情会有所不同?而未来那些所谓旨在改善人类生活质量的城市化推进是否会发生改变?人类在已经创造的文明基础上是否还能继续向前?这一切都取决于城市中的人类是否意识到自己所处何处。

 [TSWM1]97

一篇难得的好文章。

作者从自身经历的少年所居城市的行道树砍伐与重建出发,分析城市植物与人的关系,观察深入,描写准确、细腻,分析深刻,层层递进,逐步深入,最终从城市植物说到人类自身的生存。

理论必须建立在自身的生命体验之上才有生活,建立在自身生命体验之上的理论思考才有根基。

文字好,通顺、流畅、基本没有套话官话空话,极为难得。用文字表达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是一切人文学术的基本功,也是人文学术的呈现方式。

 [TSWM2]题目有意思

 [TSWM3]这个成语在这儿不大合适,时间不对。大约“历历在目”之类的会好一些。

 [TSWM4]观察深入,判断准确

 [TSWM5]界定清楚

 [TSWM6]准确!

 [TSWM7]漂亮

 [TSWM8]好!

 [TSWM9]这个说法从何而来?

 [TSWM10]准确!

 [TSWM11]

 [TSWM12]

 [TSWM13]比喻很好

 [TSWM14]分析得很好~~~

 [TSWM15]是否考虑另一种写作方式,即把 [TSWM15]这一节和下一节独立成文?饭要一口口吃,文章要一篇篇写,要在一篇文章表达很多想法,文章就会写得很长,开篇和结尾离得很远。

好处是思想连贯,从小见大,逐渐深入。

 [TSWM16]很好

 [TSWM17]1,这个因果是否太强了?2,这是对人类中心主义这个词的误用,还是拓展?

 [TSWM18]搭配当否?

 [TSWM19]异化

 [TSWM20]

 [TSWM21]分析逐渐深入,从植物进入人类自身

 [TSWM22]GOOD

 [TSWM23]貌似病句

 [TSWM24]“被”是否应该去掉?

 [TSWM25]如果能有作者信息,更好。

 [TSWM26]对人类中心主义这个概念,你是否理解偏了?人类中心主义是人类的态度,以谁为中心;并非是说,实际上谁是中心,谁是主导。

 [TSWM27]句子似乎不完整

@font-face {  font-family: "宋体";}@font-face {  font-family: "Cambria Math";}@font-face {  font-family: "@宋体";}@font-face {  font-family: "Calibri";}p.MsoNormal, li.MsoNormal, div.MsoNormal { margin: 0 0 0; text-align: justify; font-size: 14px; font-family: Calibri; }p.MsoCommentText, li.MsoCommentText, div.MsoCommentText { margin: 0 0 0; font-size: 14px; font-family: Calibri; }span.MsoCommentReference {  }span.a {  }.MsoChpDefault { font-size: 14px; font-family: Calibri; }div.WordSection1 { page: WordSection1; }


转载本文请联系原作者获取授权,同时请注明本文来自田松科学网博客。

链接地址:https://wap.sciencenet.cn/blog-309667-872370.html?mobile=1

收藏

分享到:

当前推荐数:9
推荐到博客首页
网友评论10 条评论
确定删除指定的回复吗?
确定删除本博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