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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岸边理科楼 精选

已有 5559 次阅读 2023-8-21 16:15 |系统分类:观点评述

黄河岸边理科楼

文/蓝莲花瓣


夏天,是一个美好的季节,仿佛它那深绿的浓阴里聚满了时光。年轻的学子们在夏天毕业,离开了青青校园。而资深的、年老的学子们,已是沧桑游子,总会在暑假里想着要回到当初的校园里聚会,以慰劳顿,以解相思。尽管他们想要的聚会总有成行与不能成行的现实,但这并不影响夏天的美好,也不影响留在游子们身后的校园的坚守。来或者不来,当初给予你知识和岁月的校园就在那里,安静地矗立。


七月初,同学群里有人呼吁,想在七月底举行一次毕业30周年聚会,聚于黄河岸边的母校,共同回首芳华岁月,却未能聚成。八月初,同学群里又一次呼吁中,在大家还未做出反应时,另一位留在母校的同学在群里上传了一张理科楼与挖掘机合影的照片,推出一篇文章《记忆中的西北师大理科楼及其他》,他说,“昨天路过,曾经的理科楼怕是要拆了。” 


这几天,这篇文章在朋友圈里以接力之势被各位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转发。悠悠岁月中,竟不知那座沉默而高大的、朴实又智慧的理科楼,它培育了多少学子,使他们从一个个懵懂年少的人成长为合格的大学生。这些年来,我其实并没有想过,理科楼对于我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而今看到这些消息,蓦然回首,突然发现,当年的所有事情,竟然没有一件不是好事情。


作为物理系的学生,理科楼几乎赋予了我职业和生活的全部基础。1993年从那里毕业时,有位固执而坚毅的赵同学给我留言说:“拣闪光的留在心里。”我以为他这句话就挺“闪光”的,那么有道理。但我不知道,那时候的我,其实并不真的能认识到所有的“闪光”。在毕业的档口,我对自己的大学生涯并不是全面满意的。但如今细想,当时以为的黑和灰,蓝色的,碧绿的,火红的,所有的,都是人生中“闪光”的,都是人生中的必须,它们都闪着光,这些光成就了今天的我。


一年级刚入校,理科楼在我的眼里是高大而厚实的,比我中学的教学楼要大得多,教室也很多,结构更复杂。那个秋天,几乎所有星期里下午的时间,我们主要是在理科楼二楼,先学习了误差理论然后做力学实验。为了体现我做得很认真,长度测量的数据记录中我把小数点后面写了很多位,被王老师叫到讲桌前,以他特有的严肃问我为啥写那么长,图片 我一时语塞,默默地偷看着他大大的、双眼皮的眼睛。他扫了我一眼,接着说:“有效数字你不知道吗?”我就此恍然大悟,才有了把学过的误差理论和实验实践相互联系的认知。有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午睡之后匆匆走进实验室的学生们刚刚清醒,王老师已经准备好了,正打算讲实验,有个打了“报告”进来的高个子男生,睡眼朦胧,明显是狼狈赶来的。王老师一样严肃,问他叫什么名字,那人带着三分怯、用天水话回答:“Wang Hai Yuan” 。估计那天下午同组的同学们就都把他认识了。


不敢说学习的过程实际上是一种洗脑式训练,但没有或缺少这个过程时,人总会犯一些非常莫名的错误。我和老武同组做密度的测量实验,全程都认真异常,多次地、重复地测量数据,计算结果就是不对。一直做到五点半了,其他组的同学们全都做完且让老师签了字,离开了实验室。那个年轻的男老师沉默地看着我俩折腾,然后,拿着饭盆去吃食堂了。我俩无计可施时,打开书看原理,结果发现就是把那里没搞清楚,导致测量方法错误,而我俩花了一下午时间重复那个错误的测法。图片当然这件事的优点是,我俩在回到宿舍后彼此发现了对方的优点:坚韧而且顽强。图片


因为89级有两个班,人数比较多,理科楼的404、405和位于东面一楼的阶梯教室是我们合班上课的主要地点。阶梯教室有最靓丽的风景和最痛苦的学习。那道风景是属于高数孙老师的,他白净的脸庞,戴着眼睛,文质彬彬,课讲得一流地好:他板书的速度与讲话的速度是同步调的,关键是板书漂亮、整齐、严谨、快速,真的没有时间数出来他一节课究竟写了几黑板!那个痛苦当然属于我自己,我又抄笔记又听讲,手忙脚乱地没有听懂。第一学期期中考试,在他看来是考砸了。他就站在阶梯教室的讲台上,从视角上,坐在他对面的后面的学生是从后和从上往下看他的,很明显地看到他有点生气,拉着脸、噘着嘴,说了一句至理名言:“你要干一件事情,你就把它干好。” 我那时候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有把一件事做好的可能。很多年后我了解到,孙老师就是把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做到了好的程度。在我当老师的时候,我便相信了,只要愿意把一件事做好,尽力,给予它丰富的时光,那么一定会有硕果。


有些时候,去404和405教室上课是晚上。理科楼是老楼,楼道光线不好,楼梯也比较陡,下课后人就走得小心翼翼地。包同学走着猫步,从后面把他的头伸到我肩膀处再突然说话,我就被吓得不轻,有点恼怒。他倒很是高兴,以为效果达到了,并说他有一次把万同学吓得手里的书都掉地上啦。


在404教室,团委张老师给我们上《形势与政策》课,他说我们并不了解马克思主义,并背诵了《共产党宣言》的第一句:“一个幽灵在欧洲的上空徘徊 ” ,他认为这是非常诗意的文字。做为大一新生的我,从他的讲解中感佩了他的学识和理想,庆幸自己能够来到大学里读书。405教室里上《心理学》,老师拿了测试题让大家自测,看看都是什么气质类型的,多血质,胆汁质,粘液质......那段时间我们都有点热衷于这样的“测试”。在此之前我其实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那个灵魂问题------我是谁。那些测试和课堂,却让我第一次明确地认识自己,并且发现,我这个人和我所希望的认识的自己其实很不相同。更为奇妙的是,人和人,同学和同学,那又是多么地不同,那么多人,那么地不同。从此以后,纷繁与多样就有了饱满的内涵。


对我来说,理科楼的一楼是一个相当成熟的地方。它意味着我们快要毕业了,而快要毕业的我们相对来说就已经获得了物理学科所赋予的一些理性。我们在一楼的好几个实验里做近代物理实验,它是大学的高阶课。在一楼西边第一间实验室里,我们做电子衍射实验,只记得一个大铁桶一样仪器里加载了照相底片,实验结果就是底片上模糊不清的一些“暗淡的”白点,那时候觉得这些实验又神秘又难懂,直到后来我自己学了原子与分子物理专业,才慢慢感到自己对“电子”有了一点具象的认识了。最好玩的是杜老师的光谱实验和普朗克常数测量实验,实验原理很深奥,每次做实验之前都要好好预习准备,实验中杜老师会边讲解边提问,杜老师提问之后我们也会很小心很认真地回答,然后,杜老师就会说:“我就知道你没搞清楚。”接下来,他会把我们不清楚的关键点指明白、说清楚。


我们本希望这么难的近代物理实验不考试了,但事与愿违。考试抽签时我抽到的是密立根油滴实验。一开考操作,就发现显微镜的十字叉丝在视野里斜扭着,我像抓着了救命稻草,给吕老师汇报:“这个显微镜不合适,叉丝没放对位置。”吕老师淡定地命令到:“自己调整。”我这才如梦初醒,原来这就是考试环节!在我的记忆中,那堂考试我的笔试题目都答得可以,只是那个油滴,我好像始终都没有找到。图片


在理科楼一楼的楼道里,有我们物理系的布告栏,我就是从那里看到毕业论文的选题分配的。毕业论文答辩是在二楼朝阳的房间里进行的,我和华仔是同组。答辩时我回答问题多一些,老师的把握很到位,他说华子动手能力强,我的理论水平好点。直到现在,我都不认为当时自己把毕业论文的选题搞清楚了,但老师的这句话却很深远地鼓励了我。


就在快要毕业的那些时候,物理似乎给了我们一些能力。在一楼东边全息照相实验室里,在晁老师的指导下我们做实验,在交错的激光束里看到一块平面玻璃上站着一个漂亮的陶瓷小鸡,它那么精致,那么美好,完全三维的影像,由不得从心底里赞叹一种神奇,虽然不知道要把这神奇归属给谁,是给物理,给老师,给知识,给技术,给人类,给自己的眼睛......也许应该给这所有和全部.


在理科楼的前面和后面,还有我们当时挥洒的青春和友谊。理科楼下有郁郁葱葱的绿树,楼前东西两边种着高大的丁香树和松树。在那个林荫道上,包同学给我提批评意见说:“我怎么觉得,有些人见了我,就像是公主见了平民了。” 在丁香树下,我和万同学一起找过五瓣的丁香花,与那些芳香而漂亮的花朵合影,拍过照片,那些照片如今依然年轻,生机盎然。


下午饭后,我一个人背着书包到理科楼后面的小花园里读书。一进去就看见一个姑娘正蹲在花园边,情绪低落。我从她身后走过,到旁边坐下,开始看我的书。不一会儿,她来找我,问我要墨水,我拿出钢笔给她的笔传。她就问我:“你知道我刚才在干嘛吗?哭着呢。”我说:“知道,我看见了。”由此,一本正经的我和黄同学认识了,成了很长久的朋友。军训射击考试,为了打出水平,我借了一副眼镜,晕晕乎乎全程脱靶,现场又补考五发子弹。回到学校,躲到理科楼后面大哭了一场。等到时过境迁之后突然发现那些眼泪都有点亏,别人打了五发子弹,我体验了十发实弹,我还伤心欲绝个啥呀。


三年级第二学期突然觉得自己会学习了,有点信心的模样。和万同学到理科楼一楼西边系主任室旁边的资料室去借书,记得我们好像是借了期刊,《大学物理》或者《天文学》,拿回去,在宿舍和在教室,我都没有办法读懂那上面的科技论文,这个“不懂”的事件就被深刻记在心里了。


2010年,已经考上研究生的学生问我说:“老师,现在回过头去看我们以前上的课,感觉挺简单的。怎么我们上学的时候,咋就那么难啊!” 成熟的我就很宽厚地在屏幕后面笑了,我打字,告诉她:“那是因为你经过了那个学习的阶段,超越过去了,现在进入高一级的学习中,能力提高了呀。”


苏东坡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当时我们都“身在山中”,不停地行路,行路中遇到的艰难困苦,以及因此而遭遇的失败,并不是自己喜欢的,会让人难过,以为它不是“闪光”点。然而,当回首看它时,当时的山丘它多美啊,它的全部都是美的,没有一点为空,所有的点-----所有的事件、人物、课程、实验、泪水,老师们的话语和表情,都在成全着我们和对我们的教育。


当时没有学好的高数,需要或者有时间的时候我会拿出来再次学习,每一次都能够发现其逻辑之美之深刻。那不懂得的杂志,后来我也着意去了解它,更加重要的是,我从中体悟懂与不懂,接受能与不能。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在黄河岸边的理科楼里,我学会了怎么做老师,获得了做一个教师的最基本的素养。


拆或者不拆,理科楼就在那里,它曾经在那里,就留在了每个人的心中,也把它赋予我们的力量,西北师大的精神,保留、传扬在光辉的太阳之下。

(备注:1. 图中照片正中间,就是位于黄河岸边 甘肃兰州 西北师范大学的理科楼

              2. 图片来自公众号 西北师大 文章:记忆中的西北师大理科楼及其他

               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WaO7v5PY5SEOKPSlBtDX7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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