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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徐刚学弟在群里转发了东江学习社的文章“从江汉平原各古县出现的历史,来看云梦泽的消失过程”。原来,我俩的出生地安陆、应山,自古以来就见证着云梦泽的消失,和江汉平原的崛起:泥沙与堤坝博弈,改写大地容颜。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孟浩然的诗句曾描绘出这片水域的浩瀚气势。当唐代诗人写下这壮丽诗篇时,他笔下的“云梦泽”实为洞庭湖的波澜。而真正的古云梦泽——那个曾“方九百里”、烟波浩渺的湖泊群,却已在漫长的地理变迁中悄然退场。
一、大泽初现:云梦泽的地理全盛时代
距今约4000年前的夏商时期,在江汉平原的腹地,一片辽阔水域开始形成。古云梦泽并非单一湖泊,而是由长江与汉水共同滋养的淡水湖泊群,其范围东至武汉大别山麓,西抵宜都一线,北达随州、京山,南缘长江。
根据中国地质大学顾延生团队的研究,这片水域在兴盛期面积达6400余平方公里,成为当时中国最大的淡水湖泊群。
在自然状态下,云梦泽发挥着无可替代的生态功能:每年洪水季节,长江与汉江的汹涌水流在此自然漫溢,通过“九穴十三口”分流,成为天然的洪水调蓄区。先秦文献《周礼·职方》将其列为九州薮泽之一,印证了其“江湖不分,随季消长”的原始湿地景观。
二、消逝之谜:自然与人文的双重变奏
云梦泽的萎缩始于战国,终于唐宋,其消亡轨迹是自然力量与人类活动交织作用的结果。
1. 自然之力:泥沙的千年沉积
江河的馈赠与负担:长江与汉水携带的巨量泥沙,在江汉凹陷盆地持续堆积。荆江三角洲从西向东推进,汉江三角洲则向南扩张。至西汉时期,两大三角洲在江陵一带联为一体,将云梦泽主体挤压至华容(今潜江西南)东南。
地质倾斜的推手:江汉平原的新构造运动呈现自北向南倾斜趋势,促使荆江东岸的夏水、涌水等分流河道加速向东南延伸。这一地质背景使云梦泽的萎缩呈现明显的空间方向性。
2. 人类活动:堤坝与犁铧的重塑
堤防的切割:明代嘉靖年间(1524年),随着荆江北岸最后一个分流口“郝穴”被封堵,连成一线的荆江大堤彻底阻断了江水北泛通道。这一工程标志云梦泽作为洪水调蓄区的功能完全终结。
围垦的扩张:从西汉设置华容县、竟陵县,到北宋在监利增设玉沙县,县级行政建制的东移轨迹(平均每百年推进10公里)清晰勾勒出三角洲扩展与农耕文明对湖沼的侵蚀。南宋时期,中原难民南迁加速围垸垦殖,将星罗棋布的小湖群进一步改造为农田。
三、地理易容:从大泽到千湖平原
云梦泽的消亡过程,也是江汉平原的重生过程。
湖泊群的碎片化:魏晋南北朝时期,云梦泽被分割为大浐湖(沔阳西)、马骨湖(洪湖西北)、太白湖(汉阳南)等水体,面积不及先秦一半。唐宋时期,太白湖、马骨湖相继淤浅成陆。陆游《入蜀记》记载的“百里荒”,正是昔日太白湖的沼泽化残迹。
新湖泊的崛起:明清时期,水文格局重组。太白湖在清初演变为赤野湖,而洪湖在19世纪迅速扩张,成为江汉平原最大湖泊,被视为古云梦泽的最后缩影。
替代者的宿命:随着云梦泽消失,洞庭湖成为长江洪水的首要调蓄地,在清代全盛期湖面达6000平方公里。但自1860年藕池溃口形成四口分流入湖格局后,洞庭湖同样面临泥沙淤积与萎缩危机——1949年至今,其面积从4350平方公里缩减至约2691平方公里。
四、遗响与启示:湿地的生命轨迹
云梦泽的变迁,是一部自然地理与人类文明互动的启示录。
生态功能的转移代价:云梦泽的消亡虽造就了富庶的江汉平原(现面积4.6万平方公里),却导致长江洪水压力南倾。荆江河段因此形成“地上悬河”,迫使洞庭湖承担调蓄重任,继而加速其萎缩——这种“转移式开发”揭示了单一治水思维的局限。
现代城市的湿地基因:武汉作为全球首个千万级人口的“国际湿地城市”,其核心湿地如沉湖、府河,正是古云梦泽的生态遗存。盘龙城遗址(距今3500年)在府河畔的兴起,印证了人类聚落与湿地共生的古老智慧。
历史镜鉴当代:当前江汉平原湖泊数量较1950年代减少过半,洪湖等水域面临富营养化与围网养殖威胁。云梦泽的生命轨迹警示我们:泥沙淤积虽是自然过程,但人类活动可加速其失衡。在长江大保护战略下,推进退田还湖、恢复湿地连通性,方能在发展与生态间求得可持续平衡。
八百里云梦泽的轮廓已隐入尘烟,但它的消逝并非终章。洪湖的烟波、武汉湿地的鸟鸣,仍在延续着古泽的血脉。地理的变迁从未停止,而人类的选择将决定下一个千年,这片土地是成为生机勃勃的“千湖之省”,还是另一页被合起的自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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