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师弟对自己治疗感冒的疗效非常自信，号称一剂退烧，不再复发（西医强制退烧后往往反复），诀窍是辨证论治。我一直有点疑惑，引起感冒的病原体很多，加上患者的免疫状态各异，他怎么那样有把握手到病除？而且他坚信，自己的水平很一般，要是高手，疗效会更好！我心想，那不是超过了张仲景？因为他是医圣的信徒，把张仲景看成神一样的存在。

那么，张仲景治疗感冒的情况怎样？

首先，他有个“太阳病”的预后判断：“病有发热恶寒者，发于阳也；无热恶寒者，发于阴也。发于阳，七日愈。发于阴，六日愈。以阳数七，阴数六故也。”这很符合流感或感冒的病程特征，相信他的判断建立在临床经验之上，虽然不可能有严格的流行病学调查结论，但“阳数七，阴数六”的说法肯定是牵强附会。

张仲景说：“伤寒不大便六七日，头痛有热者，与承气汤，其小便清者，知不在里，仍在表也，当须发汗；若头痛者，必衄，宜桂枝汤。”他又说：“太阳病，外证未解，不可下也，下之为逆，欲解外者，宜桂枝汤。”这两条存在逻辑矛盾，或者说他没有解释清楚太阳病该不该下的问题。但根据现在的经验，用不用“下法”，并不在乎有没有“不大便”，即使大便通畅用了“下法”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1980年代后期，湖北中医学院附属医院热病研究所的一个名方叫“退热一号”，取银翘散、麻黄汤、小柴胡汤、白虎汤、大承气汤等的各方主药组成，名之为“多法联用”（与连花清瘟胶囊有点相似），课题鉴定达“国际先进水平”。那时候，该药（院内制剂）是我们儿子感冒发烧的首选，出现大便稀与退烧有一定关联。

张仲景还说：“太阳病，十日以去，脉浮细而嗜卧者，外已解也，设胸满胁痛者，与小柴胡汤；脉但浮者，与麻黄汤。”“太阳病，脉浮紧，无汗发热，身疼痛，八九日不解，表证仍在，此当发其汗。服药已微除，其人发烦目瞑，剧者必衄，衄乃解。所以然者，阳气重故也。麻黄汤主之。”从这两条文看，他治疗太阳病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有些患者病程超过10日，甚至还在用麻黄汤。临床上，长期大量使用麻黄可引起震颤、焦虑、失眠、心悸、头痛、出汗、发热感、血压升高等副作用，还有一定的成瘾性。这些，张仲景可能并不清楚，但相信他会中病即止。

在《伤寒论》中，太阳病之后是阳明病，显然是患者病情从上呼吸道感染移行到下呼吸道，即出现了肺炎。张仲景用白虎汤、麻杏石甘汤治疗肺炎，确实有一定疗效，但在抗生素诞生之前，大叶性肺炎的死亡率还是比较高的，当然包括张仲景时代。对于感冒而言，大叶性肺炎和病毒性肺炎都可以算是感冒的并发症（病毒性肺炎可直接侵犯肺脏），对于出现并发症的感冒，肯定不能够效如桴鼓。

《伤寒例》继承了《黄帝内经》的“两感于寒”之说，现在看来其临床特征相当于合并症。我们知道，奥密克戎感染主要是上呼吸道感染，但如果高龄患者或有多种基础病（合并症），预后往往不好。这也是难以毕其功于一役的原因之一。何况，感冒病毒有200余种，临床表现各不相同（即使同一亚种的奥密克戎家庭聚集性感染，临床表现也各有差异）加上个体差异（并发症、合并症等），感冒虽轻，变证凶险啊！

早几天，不少媒体采访全国新冠肺炎专家组成员刘清泉（北京市中医院院长），他提到：“近几十年来，我国先后有中药加上西药制成的中成药，是治疗感冒的很好的药物，这实际上是两种药合到一块儿吃的，我们也查了一下文献，没有发现中药治疗感冒的药物和解热镇痛药之间不良反应的文献报道。”（刘清泉：中西药联合使用可有效缓解感染者症状. 中国中医药报，2022-12-14）这似乎意味，中药治疗感冒并无特效，否则为什么中成药里要加上西药成分？何况，寒温之争源于临床，主要是感冒（主要是流感），各自认为对方疗效不好引起的。所谓“伤寒”“温病”，主要在于对表证的治疗和认识差异。

那么，中医治疗感冒难道毫无优势？笔者还是认同师弟的说法，即辨证论治，根据患者的不同症状，采用相应的对症处理。既然感冒的临床表现林林总总，那就是病原体感染人体后二者相处的势态各有差异，表现出来的病理生理学机制自然不同，需要个体化对症处理。而且，中药复方往往可以灵活选择，随症加减，也可能更有针对性。

另一方面，如何结合现代药理学原理也很重要。对于感冒以及流行性感冒的治疗，无非三大原则：一是针对病原体的治疗，例如流感应用达菲，新冠应用小分子抗病毒药物以及单克隆抗体等；二是甾体抗炎药，如肾上腺皮质激素、糖皮质激素类，有较强的抗炎作用和免疫抑制作用（一般感冒并不推荐，但炎症因子风暴早期应用很有必要，基层医生常常滥用）；三是非甾体类抗炎药，能够抑制前列腺素合成而发挥解热镇痛作用；四是出现并发症，或有合并症的对症处理方式。其实，中药里面也有类似的治疗原理，例如病原体治疗作用、免疫双向调节作用（抗炎）、对症处理（止咳、化痰、平喘等），临床上能够恰如其分地针对性治疗，确实会有较好的疗效，尽管可能在抗炎、抗病毒等方面效价不高，但在临床经验丰富的医者那里，可能会获得一定的综合疗效。

笔者认为，张仲景应用麻黄的经验值得总结，因为伪麻黄碱可以通过收缩鼻咽黏膜的毛细血管，减少局部充血的作用，从而缓解感冒时流鼻涕、打喷嚏的症状，还能缓解哮喘时咽部充血，缓解呼吸困难（如麻杏石甘汤）。至于麻黄其他成分的其他作用，还需要进一步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