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范洪义

40多年来，我坚持写论文，也有不少发表，我写论文的标准是除了有新意外，其推导顺畅，公式优美、物理结论鲜明简洁。有美色驻颜的文章耐看，有价值，所以常被引用。人以为我写论文容易，其实不然，撇开我放弃娱乐和休息挤时间写作的因素不说，我写论文也常受挫折，有时纠结得寸肠欲断。正如狄拉克所指出过的那样，人们渐渐忘记了探索中走过的弯路、歧路与崎岖之路，而只是把成功的一面在物理刊物上公示，于是旁观者以为写科技论文不这么难。

在这里，我总结了写物理论文所经历的的磨难，归纳如下：

1. 选题自觉不错，演算也能磕磕绊绊的进展，可临到最后，或是建立起来的某个方程无解，或是方程组中的方程间自相矛盾，或是推导的结果物理意义不明确。做了几天，一堆算稿十几页，隔一天回看，如趟烟云，如隔三秋，为找出症结所在，我每个公式重新看一遍，那时刻心急如焚。

2. 一般得到一个较有价值的结论，都需想出另用一个办法检验，但往往不能如愿。

3. 算了好长时间的东西，过几天想想，原来只需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看似艰难的课题一下子变成是平庸的了，naive。

4. 看别人文献，边看边推导，原以为有价值，发现其大错，意识到不值当读，浪费时间。

5. 做论文期间，盯着的目标渐行渐远，慢慢地模糊了。想换一个角度思考，却是死胡同一个。

6. 隐隐地觉得有结论可得，却不透脱，欲弃之，却又执着，放过又不愿，进退两难。尤其是已经算的一堆草稿如何处理，扔掉可惜。保存吧，也不知何时再去处理它，如杨修之谓“鸡肋”也。

7. 一个课题进行到半途，曙光依稀可辨时却被别的事情打搅而暂停。过一周许，再着手做，已经忘却了不少ideas，回忆它们是个痛苦的事情，能全部记起来吗？。

8. 自觉论文不错，投出后却遇到了一个不称职的审稿人，胡搅蛮缠叫修改。明知道他无理，却又不敢反驳他，如小媳妇见了公婆，很不情愿地又花了不少时间去顺应他，否则论文只好晾一边去了。

9. 算出一个结果，似是而非。百思不解推导的谬误在何处。晚间睡不踏实，在脑子中演一边过程，十分疲乏，也未必能历柳暗达到花明村。

10. 晚间一觉醒来，思想清新，忽有好主意，即顺着想下去，想到后来，却忘记了思路的源头，所谓“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惆怅万分。

11. 便是到了论文被初步接受发表，还要把得到的重要公式再演算一边，把物理结论咀嚼一边，无误才放心去发表。

 诚然，比起唐僧西天取经经历的八十一难来，我这些难算不了什么，我只不过是往量子力学这部巨经中注入了几页，而唐僧历尽劫波是取回了全部真经。

杜甫说，文章憎命达，有轻松饭或有软饭吃的人会选择我这一行吗？

按：范老师此文不仅仅是经验之谈，而且是发自肺腑的心语。借用王安石的一首诗：苏州司业诗名老，乐府皆言妙入神。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