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多年前,家里吃的粮食都是凭粮证在粮站买。辽宁省每人每月三两油(其它东北省份可能是五两油),大米和白面各若干斤。每人定量从三十斤到五十斤不等,取决于工作岗位。父亲本来是工程师,但那时按工资对应为技术工种,算是八级铆工,定量就是五十斤;母亲在医院工作,定量好像是32斤;我自己定量多少反而不记得了。定量中非大米和白面的份额,是高粱米(好像也有份额)和玉米面。任何种类的粮食,如果不买,都可以领出粮票,当然是地方粮票。
我父母都是上海人,主粮是大米。面食不太会做,玉米面和高粱米完全不吃。在当时的供应体制下,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吃饭问题。办法就是与进城的产粮区农民交换,鞍山附近的盘锦、营口可能还有海城都是产粮区。
换大米的方式有几种。农民最欢迎的方式是用大米换从粮站买来的白面。似乎是农村的磨面设备有限,无法把小麦精磨成白面,就算种了小麦。白面农村也买不到,过年要吃白面饺子,就要另想办法弄白面。交换比例是1斤白面换1.1或1.2斤大米,反正白面比大米更值钱些。白面我们家也很有限,更常用的是用粮票换,价格大致是每斤粮票加3毛多钱换斤大米。至于是加0.31、0.32甚至0.35元,要看大米的产地、质量等讨价还价。还有种换法是到粮站买了玉米面换给农民,本质是与粮票相同,因为玉米面与粮票实质上可以互换。加的钱就是粮票换大米加的钱减去购买玉米面的钱。
换大米的难点是找到有粮愿意换的农民。当时私自换粮食不被允许,并没有集中的市场。农民用自行车驮着大米走街串巷,吆喝“换大米—”,就像有个春晚节目“换大米”。因此在秋天大米成熟后,母亲上下班都要东张西望,看见有要换的农民,赶紧招呼,看看大米质量,是不是新米,颗粒是不是完整,有没有沙子,也谈谈价格。如果谈得拢,就领到家里。大米要过秤,农民通常自己带秤,家里粮食口袋装多少,母亲也大致有数,可以反演农民的秤是不是有问题,或者秤的过程中是不是做了手脚。据母亲说,如果是种粮的农民,质量和秤一般没有问题,但有时候可能遇到粮贩子。给农民的白面和玉米面倒是简单,直接带农民去粮站购买。带陌生人到家里多少有安全风险,换大米的全过程,大门都敞开着。换大米完全是母亲操作,我通常只是在旁边看,偶尔帮些小忙,主要作用可能还是给母亲壮胆。当年我十岁上下,有些记忆,总是要站在比农民离门更近的地方,有情况可以跑出去喊人。这也算是“有文事者必有武备”。
记忆中,父亲上班,因此几乎缺席所以换大米的过程。作为一家之主,父亲只是督促,总怕家里断粮。特别是在周末,听到外面有人喊“换大米!”就让母亲去看看。后来,听见外面有喊换大米,母亲就有些紧张,声称是对听到“换大米—”过敏了。
现在想想,当年旁观换大米,对我的成长还是有些影响。其一是危机感。小时候我们家生活条件相对好些,但总有不安全感。除了父母是所谓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知识分子(其实只是脑力劳动者)外,每年换粮(除了换大米外还要买私人的豆油)的不确定性也是不安全感的来源。深刻理解和认同“手中有粮,心就不慌。”在后来的职业生涯里,这个“粮”可以指“论文”“经费”“帽子”等。其二是计划性。对我们家而言,一年之计在于秋,秋天要备足全年的粮食。如《伊索寓言》中《蚂蚁与蜣螂》的“教训”,“在景况好时不预先考虑将来的事情的人,在时节改变的时候会遇到很大的不幸。(周作人先生译文)”其三是“交换”观。个人感觉所读人文作品的作者大多对“交换”持负面看法,但早年生活经历有助于对冲那些文人的偏见。虽然我们全家都完全没有商业头脑,但并不妨碍我认同“交相利”。“交换”观是“三观”不可或缺的部分。相信“交相利”“兼相爱”就是种世界观,人生观中包括了哪些可以交换哪些不可以交换的分界,价值观则是交换的“汇率”。天下最公平的事情,莫过于双方自愿地交换。没有交换的封闭系统必然熵增最终热寂。
附录:忆往昔系列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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