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语言史
■武夷山
(发表于《中国科学报》2025年10月17日)
当年,北京外国语学院教授王佐良翻译了英国哲学家弗朗西斯·培根的散文《论读书》,开篇几句是,“读书足以怡情,足以博采,足以长才。其怡情也,最见于独处幽居之时;其博采也,最见于高谈阔论之中;其长才也,最见于处世判事之际。”2025年8月,美国Harry N. Abrams出版社出版了Martha Barnette(玛莎·巴尼特)女士的著作Friends with Words: Adventures in Languageland(本文作者译为“以词语为友:语言之国漫游记”。她提出“以词语为友”,那么提倡读书的培根先生一定大力赞成。
作者巴尼特是语言专家,长期主持广播节目和播客节目,比如《词语路路通》(A Way with Words)。这些节目的形式,都是听众打电话进来询问关于语言的问题,巴尼特和另一位主持人给予解答。基于这样的经验,巴尼特写了这本书。在书中,她将语言学、词源学和对自己钟爱语言之人生的回忆合为一体。
从个人经历说,首先,她母亲是英语教师,一贯严格推崇正确的语法,成为她的语言学榜样。其次,她大学期间学习古希腊语很吃力,没到考试阶段就退课了。后来她在家乡美国路易斯维尔遇到了一位通晓多种语言的古典学退休教授Latkovski博士,Latkovski教她阅读原汁原味希腊语的《俄狄浦斯王》,使她体会到了翻译的精微之处,通过希腊语词根理解了英语词汇之间的关联。美国思想家、文学家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曾经说,每个单词里都有一部“化石诗篇”。Latkovski帮助巴尼特意识到了“化石诗篇”的存在。
书中记录了不少有趣的轶事。例如,一次在飞机上她与一位旅伴聊天,讨论kind和nice两个词之间有哪些细微差异,那位旅伴后来成为她的终生伴侣。另外,她通俗地解释了很多词语的源头,从神秘的词根到名祖(eponym,指用人的姓名来命名地方、发明、发现等,如美国首都华盛顿市以美国首任总统的名字命名)。她还介绍说,有时,自己主持的节目与听众之间的互动变成了词语发明游戏。例如,有一位听众提出,能否用一个词来描述深夜的醒觉状态。巴尼特和共同与她主持节目的词典编纂家Grant Barrett商量说,可以造一个法语词dorveille来描述这个状态,它结合了两个动词——dormir(睡眠)和veiller(保持醒觉状态)。
作为美国人,巴尼特带领本书读者踏上穿越美国全境的语言之旅,揭示美国各地的语言特色和地区之间的关联。
2025年8月,巴尼特接受了记者采访。她强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语言史”。她说,一开始自己只是想写一本书谈谈词语的起源、有趣的俚语、家庭惯用词汇中的滑稽说法、行话、有趣的成语,等等。但开始写作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坚持做语言知识广播节目居然有20年了!这就促使她退一步反思自己走过的路、习得的经验教训。比如说,她的古希腊语课曾经学得惨不忍睹,但这反而成了她最幸运的事之一,因为学习古希腊语困难而拜Latkovski为师,影响了自己的终生职业走向。又如,由于经费不够,她的广播节目曾被停播,后来她的团队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走出了困境。她越是思考自己对语言的感觉和语言学习体会,就越感到不能把语言知识介绍与自己的个人生活历程分开。
在做节目过程中,她也在不断进步。比如,由于她母亲是英语教师,她不知不觉地就掌握了英语语法,而且倾向于从严把握语法规则,例如“不能用介词结尾”就是这样一条规则。后来她发现,这条规则以及其他一些规则是17、18世纪中一些自封的语言学家编出来的,完全没有语言学依据。
巴尼特发现,百姓其实对语言和词汇有浓厚兴趣,只是他们在生活中碰到问题时,苦于无人讨教。她的节目弥补了这个缺欠。
笔者早就发现,中国百姓对中文有浓厚的兴趣,但能够提供合适指导的高水平专家很少,或者高水平的专家并未与百姓直接沟通。于是,一些似是而非的说法就容易大行其道。例如,“六合”“六安”的“六”字怎么读?一些所谓语言专家坚持说读Lù,因为本地人就是这么读的。其实,在本地人的发音中,“六”读为luo(入声),陆地的“陆”也读为luo(入声)。正因如此,“六”字的大写就是“陆”。明乎此,就知道坚持将“六合”“六安”的“六”读为Lù是没有必要的。难不成我们碰到“陆万元”时只能读“Lù万元”而不读“六万元”吗?
巴尼特这本书适合每一位英语学习与研究的爱好者阅读。我也希望我国有真才实学的语言学者更多地走向大众,向巴尼特学习。只有《咬文嚼字》还不够,最好还有中国版的《词语路路通》节目。
《中国科学报》 (2025-10-17 第3版 读书)
转载本文请联系原作者获取授权,同时请注明本文来自武夷山科学网博客。
链接地址:https://wap.sciencenet.cn/blog-1557-1506268.html?mobile=1
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