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孙学琛老师二三事
武夷山
中国科学技术信息研究所研究员、我的硕士论文指导教师孙学琛老师于2024年7月16日仙逝,享年91岁。下面回忆孙老师的点滴生平行状。
一.入党很晚
上世纪80年代的某一天(记不清是哪一年了),我在中国科学技术情报研究所(中国科学技术信息研究所的原名)国外情报研究部(俗称“国外部”)会议室门外的黑板上看到一则通知,说某月某日召开发展孙学琛同志入党的支部大会。根据孙老师的为人,我一直想当然地以为孙老师肯定是党员,没想到他是刚要被发展入党,我就自言自语地说:“啊!孙老师刚刚入党啊。”此时,国外部党支部委员牛东芝老师刚好从我身后走过,听到我的话,就忿忿不平地说:“老孙早就该入党了!”
孙老师1933年出生,他年轻时就提交了入党申请书,被发展入党时大概率超过50岁了,被考验了几十年。
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像孙老师这样在50年代初就能上大学的,多半是家境相对较富裕,这样的家庭用过去的话说属于“剥削阶级家庭”。那时候,剥削阶级家庭的子女想入党是很难、很难的。所以,牛东芝老师认为按照孙老师的表现,“老孙早就该入党了”,但孙老师实际入党还是在粉碎四人帮多年之后。
二、“生活商”很高
“生活商”是我造的词,指的是处理生活细节的能力、周到程度、机巧程度、用心程度,等等。有的人智商、情商都高,但生活商不高。我的生活商较低,孙老师的生活商很高。
80年代,我们办公室里配备了铁网纸篓。对于我,发给我的纸篓是什么样,我就怎么用。有时将一样废弃的小东西扔进纸篓,它会从网眼里蹦到外面来。我观察到,孙老师在纸篓内壁垫上一层旧报纸,这样扔进去什么东西都不会蹦出来了。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我若不是看到别人这么做,永远想不到在纸篓里垫一张报纸。
现在,有些图书带着可作为书签用的丝带,是个很方便、很巧妙的设计。80年代时,尚未出现书签丝带的设计。对于我,书签是具备书签用途的唯一选择。可是,在翻阅厚厚的词典时,已经翻到左边的那一大摞书页是不愿意老老实实呆在那里的,得用左手按住。左手一挪开,左边的书页就可能会自动弹回去。如果看书时就将书签放在右侧正在看的书页上,书签阻挡视线,影响阅读。我注意到,孙老师的解决方案是,用一个大大的金属夹子夹在左侧的书页上,夹住很多页。大金属夹子较重,那一摞书页就不容易自己弹回去了。即使弹回去,夹子在,就易于重新找到刚才读的那一页。对于孙老师,金属夹子可以成为书签;对于我,除了书签,想不到别的东西也可以成为书签。
还有一次,我去孙老师办公室找他,他爱人正在给他打电话,说什么东西找不到了。孙老师在电话上答复说,在哪个房间的哪个柜子的哪个抽屉里。男同志的心比女同志还细,我非常吃惊。
三、做人很正
我2008年曾经发过一篇博文“答辩——‘礼物’——传统”,下面择要重发此篇博文,通过这个小故事看孙老师的“做人很正”。
我的硕士学位论文答辩给我印象最深的事,与学术完全无关。那时,我所的研究生教育由人事教育处负责。在答辩会的前几天,我问处长:我们是否需要准备一些茶叶给答辩委员会的老师泡茶呢?他回答说:“当然需要,我们处里可没有茶叶啊,你自己准备”。我那时不喝茶,就在答辩前一天特意买了一点茶叶。我想,如果答辩委员会的老师有抽烟的怎么办呢?就买了一包烟(请注意:是一包烟,不是一条烟)。我自己不抽烟。
答辩会那天,我到得很早,孙老师也到得很早。我就将那包烟交给孙老师(他当时是吸烟的),说请答辩委员会的老师用。孙老师平时是和颜悦色的,一看到烟,登时就皱起了眉头,很不客气地问我:“你这是什么意思?抽了你的烟,那我们一会儿对你论文有意见还怎么提啊?”我嗫嗫嚅嚅地解释说,是教育人事处长说让我们自己准备茶叶的,我买茶叶时就顺便买了烟,没有别的意思。孙老师就把烟接过去,没有再说话。
我的答辩顺利通过。我的茶叶派上了用场,给大家泡了茶。但是孙老师没有拆那包烟。答辩结束后,他又把未拆封的烟还给我,仍然没再说别的话。
大家看看:我们的老前辈就是这么做人的,他将一包烟都看作准礼品(而且不是送给他的,是给答辩委员会各位老师的),因此高度警惕。
90年代中间,我也成为研究生导师。此时的社会风气比我读研究生时差多了。学生给老师送礼的情况也逐渐多起来了。我相信,并非送礼者都别有用心,很多学生只是表示善意与感激。可是,一旦形成这样的风气,来自农村的没有经济实力的孩子怎么办?送吧,阮囊羞涩;不送吧,眼看着别人都送,他们心理上会有压力的。于是我给自己定了规则:一律不收任何礼物,即使礼物很轻。有的学生听说我从不收礼,又真心想送,就在没有事先与我打招呼的情况下,晚上来我家敲家门(我住在单位的附近,我们楼与研究生宿舍在同一小区内)。我断定来者带着礼物,就愣是不开门,说:“有事明天到我办公室谈吧,不是我不愿意理你,是怕你手上提的东西。”有些学生觉得我拒收礼物拒得太过分,太死板,太无情,很不高兴,我就给他们讲“一包烟”的故事。我说,“你们得记住我是谁带出来的学生,孙老师不收我给答辩委员会专家们准备的一包烟,我能收你们给我准备的礼物吗?”面对带着礼物的学生,实在推搡得不好办了,我就让一步说:你们实在有心送礼,等你们毕业后挣钱了再说,现在你们处于学习阶段,还没有挣钱,我是绝对不收的。于是,也有少数学生记住我的这句话,毕业工作后又来送礼的,此时我只好收下,但总对他们说:只要你们事业有成,我就比什么都高兴,比收什么礼物都好!可以说,尽量不收礼,从孙老师到我,形成了一个好的小传统。
孙老师的学问是很好的。本所第一批获得国务院颁发的“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称号的只有两位,一位是孙学琛,一位是钱起霖。这两位入选,所里任何人都心服口服。但是,孙老师影响我最深的,并不是其学术造诣,而是对这一包烟的处理。
以上博文发出后,收到24条评论。李小文博主/院士是第二个评论者,他写道:
“我相信,并非送礼者都别有用心,很多学生只是表示善意与感激。可是,一旦形成这样的风气,来自农村的没有经济实力的孩子怎么办? 是这个道理。”
孙老师安息吧,学生永远怀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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