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怡
文科生能“研究”植物吗?——北大哲学系教授刘华杰谈访问大自然的权利与能力 精选
2025-9-9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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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国家植物园创建工作的重要一环,上海植物园着力发扬海派人文精神,讲好中国植物故事,将园内丰富的自然资源转化为市民游客可知、可感的生态产品,今年以来,更结合北区游客服务中心和植物艺术中心的建设,推出了一系列艺术人文类的展览与活动。

普通人会看植物吗?能够研究植物达到可与科学家PK的程度吗?在近日上海植物园举办的“植物的故事”人文系列讲座第四场,与上海植物园约有30年“交情”的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博物文化研究者刘华杰在题为《文科生能“研究”植物吗?——也说访问大自然的权利与能力》的报告中与公众探讨了这个话题。

打破现代社会的高度“中介化”需要博物

刘华杰指出,大约500年前,世界经历了一个重要的变化,即西方社会从神学社会步入了现代社会,当年最有话语权的宗教神学被科学取而代之。在科技不断“做大做强”的现代社会里,人类认知几乎被科技界所垄断。现代社会的高度“中介化”使得从事科学研究主要依靠在实验室里做实验、写论文,许多人即使到了户外观察,仍过分依赖“懂鸟”“识花君”“花伴侣”等中介性的APP工具。如过去那样人与大自然的直接互动不再受重视。而那些中介化的工具用来识别栽培植物还比较准确,识别野生植物就不太准了。

具体到植物学领域,普通人、文科生能否直接“研究”植物?刘华杰以不是科学家的文人卢梭、梭罗、克莱尔对自然的探究为例,指出这是完全可行的。虽然现代社会依赖分工,但有些事不能过度分工,比如人类与大自然的关系、一个环境中生物多样性的情况,都需要人自己的感觉。他认为,人们不应该主动放弃这种能力、随便让渡这项权利。否则,当文明的发展使得我们生活在一种过于人工化的环境中,我们对世界会产生一种误解:以为世界就是书本上告诉我们的样子。而这样一种人与大自然相关联能力的培养正是要靠博物。

人类的认知包含博物、数理、控制实验和数值模拟四大传统,博物的出现比科学更早,是一种古老、实用、可持续的行为,指在宏观层面人类对周围世界之星空、动物、植物、菌物、山川、土壤等的探究和合理利用。博物关注的是“生活世界”,而不是“科学世界”。在科学尚未诞生的相当漫长时间里,人类在宏观层面与大自然打交道的活动基本靠博物。我们的祖先必须了解大自然、拥有极强的博物能力才能持续生存。博物学是指博物活动所形成的知行体系,包括信念、情感、知识、技术和价值观。博物学平行于科学存在、演化。在科学文化还远未成形的维多利亚时代,博物学文化盛行。在欧洲,牧师-博物学家(parson-naturalist)的组合一度非常普遍。甚至不仅是人,鹦鹉、乌鸦等动物都具有博物能力。方法论影响了英国皇家学会及整个近现代经验科学发展的培根在1622年提出,真正的“自然哲学”应当建立在博物学与实验研究之上。剑桥大学出版社曾经出版过两部重要的博物学文集——《自然历史的文化》(1996)和《自然历史的世界》(2019)。刘华杰提醒,今天人们在文明发达的现代社会似乎已经不太需要这些了,但一旦发生天灾,现代化设施受到损坏,人类社会又可能在一些层面回到原始状态。在那种状态下,知识没有那么重要,观念、方法和信念很重要。

反思现代科技需要今天的马丁·路德和歌德

刘华杰介绍,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晚年用15年时间观察植物,完成了《植物学通信》。卢梭的这本书影响了文学家和思想家歌德,使后者也爱上了植物学、实地去观察植物,并写下了《植物的变形》。美国作家、哲学家、《瓦尔登湖》的作者梭罗特别了解自己的家乡,常去野外品尝野果,写下了《对一粒种子的信念》和《野果》。英国农民诗人约翰•克莱尔在论及趣味、鉴赏时曾表示:学人与乡巴佬有相似之处。乡巴佬对草木视而不见或仅当作无价值的东西,而学人也不过如此,只是把它们视为植物的一种特别模式(type)而已。在此他甚至讽刺了植物学家林奈。而有趣味的诗人,在他看来能在不同的环境、历史、文学语境中欣赏植物。因为诗人具有关联的能力,能够在瞬间建立广泛的“联接”,在整体文化语境中把握某对象,诗歌也因而具有跳跃性。

“曾经的西方社会,如果有人不相信神学家,会被认为思想有问题。但当年马丁·路德作为一位信仰上帝的牧师,公开站出来与罗马教廷对着干,说他们那样神化神权是不对的。路德的改革从客观上降低了基督教和教会的地位,使西方社会脱离中世纪神学社会、轻装上阵,步入了现代社会。现代社会的‘铁三角’由权力、资本和科技组成。人文学者通过政治学反思了权力,马克思反思了资本,三者中最缺少被反思的就是科技。500年来,被认为最有文化的人从神学家变成了科学家,普通人常常说不上话,今天的科技伦理也管不住AI。而曾经,歌德创造的浮士德总是和魔鬼一起出场,这代表了歌德对现代科技社会的反思。”刘华杰认为,今天也需要有科学家像当年的马丁·路德、歌德那样站出来,反思科技这个中介到底给人类带来了什么、是不是在一定程度上带走了我们对大自然的兴趣和热爱。因此,人文学者应该接地气,尝试和具体的物质而不只是和意象打交道。博物学与人文的结合,可以使一些抽象的问题变得可操作。在这个意义上,文科生值得为自己重启博物学。

在刘华杰看来,相较于普通人难以直接参与的现代科学和新兴的自然教育,博物的历史更悠久,人人都能操作。比如,普通人要认识、了解植物,不妨从餐桌开始,了解每顿吃了哪些科的植物、它们来自哪里,关注、欣赏居住地、家乡的植物,让平凡的生活充满乐趣;在外出旅行中注意比较远方植物与家乡植物的异同。  

“积少成多,慢慢来,千万别贪多!”刘华杰建议大家虚心向自然学习,多多欣赏自然之美、平凡之美,逐渐学会从生态的观点评价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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