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文化评论》 第1卷  第5期（2004）：

访谈

 

史学家不要过于相信自己的英雄

门捷列夫档案馆馆长德米特利耶夫访谈录

   

鲍鸥  访问整理

 

 

为纪念伟大的俄国学者门捷列夫诞辰170周年（旧俄历1834年1月27日，公历1834年2月7日），笔者借到俄罗斯圣彼得堡出席学术会议之机，就门捷列夫社会角色的评价、俄罗斯和西方学者关于门捷列夫研究的特点及其近期进展等问题，对门捷列夫档案馆馆长德米特利耶夫（Игорь Сергеевич Дмитриев）教授进行了专访。

访谈时间：2003年11月28日（星期五）14:30-15:30

地点：俄罗斯圣彼得堡国立大学门捷列夫档案博物馆馆长办公室

 

德米特利耶夫：非常高兴您的来访。不知您对门捷列夫的哪方面感兴趣？

鲍鸥：第一个问题：您如何评价门捷列夫的主要社会角色？在您看来，他是化学家还是其他社会角色？

德米特利耶夫：当然，门捷列夫主要还是化学家，这不仅仅因为他发现了化学元素周期律，他对化学的贡献远远不止于此。他发展了无机化学，使其成为一个系统。除此之外，门捷列夫更多的是经济学家，而这方面的研究恰恰不够。

鲍鸥：作为门捷列夫档案馆馆长，您有最好的条件研究门捷列夫，应该说您是研究门捷列夫的权威。

德米特利耶夫：我不认为自己的工作是最好的。关于门捷列夫的研究工作，我最推崇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学者麦克·格丁（Michael Gordin）的成果。他不仅作为史学家，更重要的是作为化学家研究门捷列夫。他懂得门捷列夫的语言和思想。

鲍鸥：在俄罗斯或者说在苏联，一般认为凯德洛夫（Кедров. Б. М.）对门捷列夫的研究最有代表性。对此，您怎样认为？

德米特利耶夫：毫无疑问，在苏联时期凯德洛夫对门捷列夫的研究成果最具有权威性。他主持编写的三卷本门捷列夫档案，至今仍起着重要工具书作用。他的著作《伟大发现的一天》仍不愧为该领域的杰作。从化学史角度来看凯德洛夫对门捷列夫的研究，其最出色的成果主要集中在上个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70年代以后的成果化学史的成分较少。另外，很遗憾。第一，凯德洛夫更多地是从哲学家角度而不是从史学家、更不是从化学家的角度看门捷列夫，对于门捷列夫的工作有许多猜想成分。第二，凯德洛夫所利用的原始证明资料只有三份，这对于说明一项发现远远不够。第三，显然，门捷列夫关于元素周期律的想法来源已久，不可能是在一天发现的。许多事实证明，在1869年2月17日前后，门捷列夫都有相关的研究。第四，凯德洛夫过于相信门捷列夫。他把门捷列夫当成自己的英雄。史学家不能过于相信自己的英雄，只能不断地追问：为什么是这样，而不是那样。门捷列夫认为自己是周期律的首创者，凯德洛夫就相信门捷列夫是首创者，并且极力证明这一点。实际上，在门捷列夫之前，欧洲至少有三种不同的元素周期律。关于上述这些看法，我曾与凯德洛夫交换过意见。对此，我们之间存在很大的分歧。坦率地说，对于凯德洛夫本人，我很尊重，但关于他对门捷列夫的研究，我有异议。

鲍鸥：除此之外，您对西方学者和俄罗斯学者关于门捷列夫研究工作的特点能否做些评价？

德米特利耶夫：俄罗斯学者的长处首先是更多地占有资料。他们从各种档案馆、博物馆的收藏中可以获得大量丰富的原始资料。但是，第一，俄罗斯学者的分析力度不够。特别是史学家，没有从科学内部了解科学家。比如，研究门捷列夫的学者大多不是真正的化学家。从他们的分析中可以看出他们不具备最基本的化学知识，这完全不可能真正了解门捷列夫当时的思想及其思想发展脉络。结果便是分析不了、分析不透或臆想、猜测。这是我对俄罗斯学者研究最不满意的地方。而西方有关学者不同，他们既是史学家，又是真正的化学家。他们对具体问题研究得非常透彻。比如，就门捷列夫所使用的化学仪器，他们可以从原产地、用途、作用、甚至当时购买的价格等方面做非常周密详细的分析。第二，俄罗斯学者缺少横向研究。我有一个习惯，到图书馆借书，先看目录，再看借书纪录，然后看注释、引文。当我到莫斯科科技史研究所借书时发现，大部分西方刊物的借书记录是空白的。这说明，我们的学者不了解西方的相关研究成果。如果说苏联时期难以获得西方资料还勉强算一个理由的话，那么，最近10年应该没有这个借口了，但是这种情况仍然没有改观。这是不能容忍的。另外，从注释和引文中也可以发现：我们的学者所引用的相关横向资料太少，说明缺乏横向比较研究。研究科学史，不了解同时代其他学者的研究成果，就无法获得高水平的结论。

鲍鸥：您本人对门捷列夫的研究有什么新的进展？

德米特利耶夫：明年计划出一本书，其中不仅包括我以往的研究成果，而且还阐述了门捷列夫在经济领域的贡献。门捷列夫在这方面的工作成果非常丰富，至少可以说不亚于他在化学方面的成就。等到这本书出版后，我会送给您。

鲍鸥：非常感谢！今天我们的谈话内容可以公开发表吗？

德米特利耶夫：完全可以，没有问题。

鲍鸥：再次感谢您的坦诚介绍！我想也许我们还有机会专门深入探讨有关门捷列夫的研究，希望得到您的支持。

德米特利耶夫：非常愿意与中国同行建立合作关系。欢迎您们到圣彼得堡，到我们档案馆访问、研究。

 

在采访结束前，德米特利耶夫教授把自己的著作《门捷列夫周期律。发现的历史》（第7版）送给笔者，并欣然同意为其摄影留念。

 

参考文献

 

Дмитриев И.С. (2001). Периодический закон Д.И.Менделеева. История открытия.Вып. 7. （с.3, 116）Санкт-Петербург: Тип. Санкт-Петербургского гос. ун.

Добротин Р.Б., Карпило Н.Г., Керова Л.С, Трифонов Д.Н. (1984). Летопись жизни и деятельности Д.И.Менделеева.（с.1*） Л.: Наук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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