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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的读法:司马迁的历史世界——阅读笔记

已有 2448 次阅读 2020-7-28 16:00 |个人分类:读万卷书|系统分类:科研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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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 名 】史记的读法:司马迁的历史世界
【 作 者 】杨照
【 ISBN 】978-7-5598-2060-0
【 出版社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9-11 第一版

笔记

好看的《史记》却有其难读之处。毕竟《史记》是两千多年前用文言文写成的,文字语法各方面有着时代差异带来的障碍。虽然现代有各种白话翻译版本流通,偏偏司马迁的古文写得那么漂亮、简洁、准确、透彻,简直无法改动,转化为白话就韵味全失了。 


《史记》中有那么多好看的内容,然而重点却在于,司马迁放进《史记》里的不只是那些好看的内容。
古往今来很多《史记》的选本,都依循一个简单的原则,就是考虑《史记》文章好看程度,将“不好看”的部分挑出来,只留“好看”的部分。但这样就遗漏了一个关键问题:为什么司马迁要在《史记》里放那么多“不好看”的内容?
仔细读过《史记》全书,配合相关史料对于司马迁的认识,就会明白,司马迁从来就没有要写一本光是“好看”的书,“好看”在他自觉而严格的写作标准中不是那么重要。对于《史记》这本书,司马迁有更广阔且深刻的动机及目的。
不只要从头到尾通读,而且在细读的过程中,要不断追问为什么:为什么司马迁这样写,为什么司马迁如此繁写、如此简笔,为什么司马迁如此分配相关内容,为什么司马迁如此安排篇章及行文顺序……
如此就会体味到,由这样一颗既辽阔、深邃又细致的心灵流泄到笔下的故事,充满了多层次多曲折的感情与经验表达,无法用单纯听故事的轻松态度来领会。 


司马迁是如此严肃地看待“太史公”这三个字,把它当作自己的命运,当作生命最大的意义,即使付出最屈辱、最不堪的代价也非完成不可。 


能够用精到的文字把复杂的东西说清楚,这也是史学精神当中非常重要的一点。 


“壮游”需要强大的自觉,不只是要看到一个广大的世界,更重要的是要被这个世界冲击,从而检讨、反省在离开家门之前的那个自己的狭隘,借此去追求更广、更大、更高的经历及思想。 


在理解《史记》时,不能忽略司马迁的大志向。他不是随随便便写一部著作,甚至不是用文人的态度来写的。从周公到孔子相隔五百年,从孔子到司马迁生活的年代正好也是五百年。这样的排列彰显了司马迁巨大的自信和野心,就像孔子继承周公一样,司马迁要继承孔子。要写出延续经学、具有真理探索地位的文本。 


被司马迁引为历史的最重要职责的,“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三件事情一起,才真正算是“以达王事而已”。
政治权力的运用,以及人与人之间的行为模式。司马迁要探索的是它究竟有没有一个最终的规范。
对照《太史公自序》和《汉书·司马迁传》,我们会发现一个非常微妙的差别。在《汉书》里,“贬天子”三个字不见了,只剩下“退诸侯,讨大夫”。 


我们读《史记》,不能光是读故事,在具体的人的行为中问两个重要问题:第一,用什么原理来统纳这些人的行为;第二,用什么原则来判断这些行为的好坏、对错。 


司马迁写李广,基于自己个人遭遇的只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个更关键的价值概念上的问题——司马迁首先要表达的就是李广的独特个性。

  • 虽然李广比起卫青、霍去病可以算是一个失败者,但司马迁其实更看重他个性如何,如何面对匈奴,如何带兵,与兵士之间是何种关系,又是怎么失败的。通过《李将军列传》,我们不光是去认识一个与匈奴作战的将领,更是认识一个具体的人。司马迁要把李广与公孙贺、李息、公孙敖、赵信、张骞、赵破奴、路博德等汉代大将区隔开来,因为在他看来这些人在人格、个性上根本无法与李广相提并论。
  • 李广是一个真性情的人,面对所有的生命困境,他不去计较利害得失。司马迁要凸显李广的这种精神,也借此替自己辩解。他之所以出面为李陵辩护,是因为与这家人很接近——不是私交上的亲近,而是认同李家人那种真诚地看待生命的态度。
  • 借此建立一种历史的评断——历史不应该那么现实,只记录成功者,忘掉失败者。一个失败者如果有好的失败理由,反倒可以让我们学到更多。 


在司马迁眼里,历史没有简单地把手上的材料按时间顺序编排在一起那么容易,要把从古到今的历史写进一本书里,不可能用这么简单的方式。除了“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还要能“成一家之言”。 


司马迁从一开始就要写一家之言,历史没有标准答案,不一样的人看历史会有不一样的评断。对于史书来说,重要的不在于写下来的历史不能更动,而是在历史记录与探究中“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挖掘出一些智慧,让读者可以通过对历史的理解与思考加以吸收。这个智慧比“历史究竟是什么”更加重要。 


司马迁写《封禅书》真的不完全是在讲封禅,而是一路讲这些方术之士,以及他们与汉武帝之间的关系。司马迁点明了政治上的一个通则,即作为统治者,比如像皇帝这样拥有绝对权威的人,他的偏爱会导致政治灾难。这个偏爱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偏爱什么事,二是因此而来的偏爱什么人。
一旦有权力者进入执迷的状况,他就把权力交给了不是在正常政治运作下应该握有大权的人,实质上就是在打乱整个权力架构的运作,届时所有人都会受到影响与冲击。 


连读《项羽本纪》与《高祖本纪》可以发现,里面讲的不是公元前206年秦灭亡这一件事情,而是一些更普遍的:

  • 政权不稳定时是什么状况,什么人在这种局势底下最有机会趁乱而起;
  • 这个竞争的本质是什么,需要什么能力,决定胜负的条件又是什么;
  • 政治权力有独特的两面性,它很大程度上必须要在动荡当中获取,可是动荡也会使权力瓦解。

如果你真的是权力的追求者或研究者,司马迁这个“通古今之变”的智慧就再重要不过了。 


太史公写《史记》的第一条信念就是要“究天人之际”。
无数人前仆后继参与在灭秦的战斗中,不只有陈胜、吴广,甚至包括为秦带兵的章邯这些人,他们都在秦末大乱的时机中,也就是天所塑造出来的环境下得到不同的机会。
他们之所以兴起、衰亡,有很大一部分与他们是谁、做了什么事情没有关系。
必须要将天的部分清楚厘分出来,才能去彰显一个人在那样的时机中基于个人性格和能力做对了什么、做错了什么。这才是历史真正要探讨的。 


刘邦的性格里有一种弹性和宽广的特征。这种宽广在其他时候或许是严重的缺点,例如对于人生应该过什么日子、应该追求什么,他基本上是没有原则的。对于要达到什么目的,应该或可以动用什么手段,他也没有限度。更进一步,甚至很多时候究竟要追求什么,他都没有必然的执着。一般看来,这是他个性上的严重缺点,但在当时的时局下,这样的人才有潜力从打天下的状态快速调整到后来治天下的状态。 


用这种方式,太史公在彰显一个非常重要的历史判断,这是今天我们经常会失去的一种智慧。单纯看宫廷斗争,你会觉得有这么多的戏剧、权力、权谋,里面充满了冲突、紧张,但放在一个大的历史眼光下,我们进一步要问的是——它有多大的影响?一个大的时代如何让更多的人活得更好,一个社会如何建立起一套更美好的机制,往往都跟这些充满阴谋、钩心斗角一点关系都没有。 


天子再怎样表扬卜式,还是没有人愿意把钱捐出来给朝廷用,这就意味着朝廷不能不采取强迫的手段了。
整个汉武帝朝的酷吏风气的起源,不完全是因为治安不好,还来自经济、财政。用这种方法将这些历史现象牵连起来之后,对于我们如何思考政府统治、法令,以及社会之间的关系,都有非常多的启发。 


《平准书》是司马迁对于“通古今之变”在经济方面的一个积极思考。
从生产力到生产所得的各种累积和分配中,政府介入的最好方式是什么?是要创造一个有着高度贫富差距的社会,还是宁可牺牲部分的生产和财富,让社会尽可能分配公平呢?
这个选择或许没有必然的答案,但每个人都处在一定的经济和财政制度当中,这些事情与我们息息相关。 


每个人有自己责任上应该担负的部分。作为一个君子、一个求道者、一个试图要实践理想的人,你的责任是什么?你的责任是把自己修养好,让自己能够达到那样的高度、拥有那样的知识和德行。
如果在这个自我追求的过程中,有任何不够的地方,有任何缺漏,那是应该要觉得羞耻的。可是,如果在这样的标准衡量下,你该做的都做了,但国君听不进你要说的话,不能认识你、重用你,社会也对你产生了强烈的敌意,这是你的问题吗?是你的羞耻吗?不,这是国君的问题,是社会的羞耻。这些不符合我们标准还以此来轻蔑我们的人,反而证明了我们的价值。
作为一个人,一定要这个社会接纳我们才是我们的光荣吗?如果这个社会的运作模式和方法是你不能认同的,是你知道在一个更高的理想和标准下有问题、有缺憾的,那你为什么要让这个社会一开始就认同你呢?你应该努力去改变这个社会。在这个阶段,你抱持的态度和价值跟这个社会必然是有差距的。在你追求理想的过程中,社会不那么容易接受你,这是荣耀而不是耻辱。 


一层层地通过音乐、艺术、文学的文本,最后真正要认识的其实是文本背后的那个人。 


司马迁为什么要花那么多的笔墨,用多篇世家和列传来写这些环绕在刘邦身边的人?因为这个功臣集团一个非常重要的特色,就是每个人都是“人物”,每个人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和长处,他们和刘邦产生联系、辅佐刘邦的方式也各有不同。
展示的不只是关于刘邦集团的描述,还有更普遍的关于人、个性、事迹、成败的一个人物光谱,帮助我们认识到如何看人、如何理解人,以及如何用人。同时,借由描述刘邦身边的这些功臣,司马迁也让我们看到刘邦的特性。 


有些人过日子的方式、一辈子的成就与众不同,他们把自己活成了主角。司马迁认为,历史上最值得被记录、被看到的正是这种英雄,他们生命的特殊质地需要被人发现和了解。更进一步,了解他们跟那个时代之间的关系,以及在那样一个时代如何成就自己,也是历史的一个主轴。 


“文深”这两个字在《酷吏列传》中是很重要的,意思就是有一些人,他们看到法律文字的时候,倾向于从严解释。当一个人可能触犯法律所规定的罪行时,执掌法令的官吏就想尽办法让这个人受到法律的惩罚,而且是最严厉的惩罚。周亚夫认为一个人若是有这种尖刻性格,就不该给他太大的权力,否则迟早会造成很大的祸患。这和廉不廉洁是两回事。 


历史有不同的意义,最浅显的诸如昨天的事情教会我们今天怎么面对现实,而深邃的哲学性意义则要把历史作为总体来掌握和理解。从这个角度来说,司马迁在中国历史意识的深化上厥功至伟。
在《史记》之前与之后,如何看待历史、历史包括什么、历史可以给我们什么,是彻底不同的。从这一角度,司马迁不但写了一本书,而且改变了中国文化,他的方式直接建立在中国文化最核心的一个面向,即如何看待历史上。 


在解释历史上人的行为、判断是非善恶时,必须区分这是不是意志可控的事情,有些东西人再怎么样努力也无法改变,比如说像命运般庞大的东西,或者人与人之间的社会限制。要公平地评价一个人,从他的行为因果中得到智慧,就一定要区分“天”与“人”。
司马迁还告诉我们,要好好在历史中学习,就要“通古今之变”,即在时间之流中,不仅要看单一事件的来源、发生、变化,还要把眼光拉高,看长时段里的人在集体行为中如何运用权力,组构社会,进行交易。
这个概念的重点在于“通”,即它不是个别事件的解释,而是能够归纳的、更明确的模式。 



心得

  • 1. 作者在书中多次强调太史公的“野心”,我不以为然,这是信心,是大志。春秋战国百家争鸣的时代,儒家与史家是并列的。汉武时期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也仅仅是太史公时代发生的事件,对于人心的影响还没有那么深刻,还没有将“儒”刻入中国人的血脉里。太史公家族千年修史,有强大的自信和传承感是其一,太史公本人及其父的文采和两代人甚至上述历代人为修《史记》所做的材料准备是其二,有了这些积累,太史公自信可以成为史家的“圣人”,而事实也证明,他成功了。因此即使太史公有心留名于后世,也不是过分的贪欲,不该说是“野心”只能说是“信心”。

在理解《史记》时,不能忽略司马迁的大志向。他不是随随便便写一部著作,甚至不是用文人的态度来写的。从周公到孔子相隔五百年,从孔子到司马迁生活的年代正好也是五百年。这样的排列彰显了司马迁巨大的自信和野心,就像孔子继承周公一样,司马迁要继承孔子。要写出延续经学、具有真理探索地位的文本。

  • 2. 可见秦皇、汉武、董仲舒不遗余力要缔造的,天地君的排序,在汉武时期还不可强勉,在东汉已经深入人心。

对照《太史公自序》和《汉书·司马迁传》,我们会发现一个非常微妙的差别。在《汉书》里,“贬天子”三个字不见了,只剩下“退诸侯,讨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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