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的美人们

葛衣新妇：健康洁净之美

扶  兰

国风·周南·葛覃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綌，服之无斁。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归宁父母。

传说上古时候有葛天氏，是发明音乐与舞蹈的始祖，也是发现葛的用途的始祖。葛天氏将葛藤采集加工，搓出绳子作为捆绑用具，编制葛履保护双脚，纺织葛布做成衣服，让人们在天气炎热不能再穿兽皮时穿着。1973年，在江苏省太湖地区草鞋山新石器时代遗址马家浜文化层（约公元前4300-4000年左右）出土的葛布残片，是目前所知中国年代最早的纺织品实物。

葛藤可以抽丝织布，葛根可以食用。因为葛的经济价值高，周王朝有“掌葛”一官，负责向山泽农家征收织布用的葛和苎麻，并有“山农”之葛(织葛布)和“泽农”之葛(供食用)的区分。

粗布葛衣叫做“绤”，细布葛衣称为“絺”。《越绝书》里说，越王句践“使越女织治葛布，献于吴王夫差”。战败后的越国，向吴国进贡的葛布，应该是工艺更复杂、成品更精细的“絺”吧。汉代郁林郡（广西）进贡的葛布，风行京都，到了唐代，郁林葛布仍是贡品，延续千余年

在棉布普及之前，葛布是常见的夏衣材料。韩非子和司马迁都是冬日皮裘、夏日葛衣。唐代诗人韩翃（就是写“春城无处不飞花”那位）有诗云：“葛衣香有露，罗幕静无尘。”宋人陆游亦有诗云：“水风吹葛衣，草露湿芒履。”

葛衣既然是夏衣，那么，制作葛衣，就当是夏季未到之时。

《葛覃》一诗，开头就讲，葛藤长满了山谷，葛叶萋萋，黄鸟飞鸣。

这是春色已深的时候吧，所以才会叶浓蔓长，群鸟翔集。

诗中的女主人公，忙忙碌碌地割下葛藤，熬煮之后，抽出纤维，织成粗布和细布，制成葛衣，快乐地穿上新装。

盲猜一下，粗布葛衣是外裳，细布葛衣是内裳？

穿上新制的葛衣，要做什么？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她去禀告女师，要回家看望父母。

师氏，在这里指的是女师，指抚育古代贵族女子并教授其女德者。隋唐时期的大儒孔颖达（孔子第31世孙）注释说：“女师者，教女之师，以妇人为之……妇人五十无子出而不复嫁，能以妇道教人者，若今时乳母矣。”

所以，《葛覃》的女主人公，是一位贵族女子，因此才有女师教导。

从这首诗来看，贵族女子同样也要劳作，除了不需要自己去种植葛藤之外，一件衣服的成型，整个生产环节都是亲力亲为。

古人所说的“四德”，即德容言功，功，一般指女红，纺线织布制衣，古代中国除农业之外的第二大生产部门，所以在农业文明时代，合格的皇帝要主持亲农仪式，合格的皇后要主持亲蚕仪式，以表示履行了职责、能够以身作则教导天下百姓男耕女织。

这样看来，《关睢》篇中，“参差荇菜，左右采之”，并不只是用这个情景来起兴。在春阳里采摘水中荇菜的，其实是这位窈窕淑女？毕竟，采集，也是女性由来已久的职业技能。

“四德”这个词，因为经常和“三从”连在一起，令今人观感不佳。但是将其内容与时俱进一下，客观来看，其实是挺合理的培养标准：做人应该品德良好，管理好自己的身体和外貌，能够与他人良好沟通，做好自己的工作。

有点类似于科举制度，通过考试来选拔官员的基本原则，其实并没有太大问题，有问题的是明清时代的科举考试内容：八股取士。

在禀告女师、得到同意之后，女主人公将自己的内衣与外裳都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然后高高兴兴地回家看望父母。

归宁，历来都解释为：出嫁的女子回娘家看望父母。

所以，这首诗中的女主人公，是一位已经出嫁的女子。

应该出嫁的时间不太长，还很年轻，而且，不论婆家还是娘家，家人相处得都很和谐，气氛愉悦，所以整首诗都洋溢着一种快乐活泼的青春气息。

——不过总忍不住猜测，如果女主人公的确是一位已经出嫁的女子，她归宁之前，最应该告知的人，不应该是她的夫君和公婆吗？为什么诗中只提到了女师？有没有可能，这位年轻女子，其实并没有出嫁，只是在女师这里接受教导，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回家一趟，探视父母？那个时代，有这样的习俗吗？低级贵族将自己家中的女儿们，送到女师那里去集中学习德容言功？

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测而已。

不论诗中的女主人公，是什么样的身份，我们看到的，都是同样的景象，感受到的，都是同样的气氛。

春深葛长，鸟鸣声里，年轻的她快乐地忙碌着，收获劳作的成果，穿上新制的葛衣，去向女师告假，然后收拾好衣物，踏上归家的旅途。

这是一种健康明朗、洁净愉悦的美。

就仿佛是春末夏初的山林中，徐徐吹来的带着阳光温暖与草木清香的轻风，轻盈地吹过田野，吹过村落，将年轻姑娘们劳作嬉戏的歌声笑语，吹往远处泛着波光的河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