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办坏事的教训

武夷山

（发表于《新华书目报 科技新书目》2010年9月2日）

 

美国的印第安纳瓦霍族人对羊有特殊的感情。按照他们自古讲述的传说，创世之初就有羊，羊比人的历史还久远。不过，根据历史学家的考证，纳瓦霍人则是从1700年前后开始放牧的。到1890年，他们拥有160万只羊。得益于高蛋白的羊肉，1870年至1930年期间，纳瓦霍人口增加了4倍，而美国所有土著人口的总和在同一时期却处于历史最低点。

大萧条开始的时候，面积同西弗吉尼亚州差不多的一块保留地上居住着约39000纳瓦霍人，他们放养着大约75万头牲畜。与此同时，保留地出现了环境衰退的迹象，比如土地干裂，出现了一些沙丘。政府官员对此很焦虑。处于保留地下游的胡佛大坝即将完工，他们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前景：由于保留地环境破坏，上游冲下来的淤泥将坝内水库给壅塞。1933年，联邦政府组织了一些草原技术人员、土壤专家、工程师、农业经济学家和生物学家对保留地的侵蚀状况进行调查，他们得出了一个回头看来失于简单的结论：土壤侵蚀是由于牲口太多，过度放牧超出了土地的承载能力。另一些地质学家和水文学家则认为，土壤侵蚀主要是干旱周期的作用，不是动物的过错，但政府官员听不进这一派意见。

于是，联邦政府的印第安事务局从1933年开始了一项让纳瓦霍人减少牲畜数量的计划，一直推行到40年代中期。十年后，纳瓦霍人的牲畜数减少了一半。政府官员是怎么做的呢？他们不是将过剩的牲口给纳瓦霍人自己食用或作为祭祀品，而是把牲口用火车运走，送到屠宰场去宰杀，再加工成食品罐头。可是，罐头加工能力跟不上，于是，环境保护专员们使出最后一招：当场射杀牲口，然后就不管了，任动物尸体腐烂。政府对纳瓦霍人的补偿措施，是按每头牲口的市场价格算的，既没有考虑这些牲畜在纳瓦霍人生计中的真实经济价值，也没有计算其“文化价值”――对于纳瓦霍男人来说，拥有的马越多，说明地位越高，越“爷们儿”。

政府方面还有一个失误。办事人员都是男性，他们觉得自然应该与纳瓦霍男人谈判。其实，纳瓦霍人的两性平等程度很高。他们的原有传统是：女人拥有所有山羊，拥有比男人更多的绵羊（绵羊归姑娘管），男人比女人拥有更多的牛和马。政府官员为了将纳瓦霍人的游牧方式改造为定居方式，觉得定居后他们就会注意水土保持，决定把保留地分割成很多块，分给男性家长。这样，女性受到更大的打击。政府还大力推广新的牲畜品种，说新品种绵羊产肉又多，毛的质量又好。逐渐地，纳瓦霍人原有的绵羊品种几乎绝迹。多年后，政府方面才承认，其实原来的绵羊品种更适应半干旱的环境，这种羊毛更适合手工纺织，而政府推广的绵羊品种产的毛只适合机器纺织。换句话说，新品种会使纳瓦霍的姑娘们失业――她们原本是手工纺织能手。

政府的科学家们认为，为了避免“公地的悲剧”，将保留地分配到户是对的。他们没想到，纳瓦霍人将整个土地看成是部落共有资产，反而不会乱糟蹋。政府进一步规定了每家拥有牲口数的上限，这个限制意味着他们只能生存，发不了财。这也引起强烈不满。

纳瓦霍人从一开始听从政府意见，参与减少牲畜数量的计划，到对这个计划日益反感甚至愤怒。通过请愿、投票等方式，纳瓦霍人终于使政府放弃了牲畜减少计划。到50年代，他们的牲口数得以回升。但是，政府的自作聪明破坏了纳瓦霍人原有的经济格局，失业、欠债、酗酒、贫困现象都很严重。保留地的环境状况仍令人寒心。

这一教训是非常深刻的。在我国的退耕还林、退耕还草过程中，有没有类似的失误呢？能不能把少数民族都看成迷信的、不理性的群体，因此强加给他们所谓科学化、合理化的解决方案呢？民众对政府信任心的消失，是否比环境侵蚀更可怕呢？

 

参考文献：

Jared Farmer, Erosion of Trust, American Scientist, 2010年7／8月号

 

相关专题：环境问题思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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