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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言
什么是抽象思维?它是人们运用分析、综合、归纳、演绎方法来形成概念并确定概念与概念之间关系,来考察事物和把握事物变化规律的思维方法。从认识论角度看,人类的感性认识与形象思维相关,而人类的理性认识则与抽象思维相关;抽象思维则更注重概念化和理论化,而逻辑思维则可以被看作是基础性的抽象思维能力。因此,抽象思维是理论化、系统化的世界观。
这里,涉及到与之相关的几个概念。所谓分析,是指用思维把事物分解为各个部分分别加以考察,进一步形成各个层级概念并确定概念间相互关系的方法;所谓综合,是指梳理事物各层级概念,形成整体事物的概念或确定各层级概念间相互关系的思维过程;所谓归纳,是指用思维找出多个具体事物共性的方法;所谓演绎,是指思维从事物的一般性返回到事物具体个别性的方法。
轴心时代中国、印度、希腊三大文明的抽象思维水平肯定有高有低,但更是代表了人类理性突破原始思维、朝向哲学思考的三种独特路径。它们的成就与局限,深刻地塑造了各自文明的命运。
因此,在比较这三大文明抽象思维水平时,我们需要从多个维度拆解:一是对终极本原的抽象方式(形而上学),二是推理工具的抽象程度(逻辑学),三是知识体系的构建方法(系统化)。这正好对应希腊的“实体与形式”、印度的“普遍与共相”、中国的“关系与功能”三大路径。
或许,希腊的“形式抽象”、印度的“范畴抽象”和中国的“辩证抽象”这一关键区分,是理解三者思维差异的锁钥。以下,让我们对这三大文明抽象思维水平及其路径进行系统比较:
一、核心特征概览
附表 古代希腊、印度和中国的抽象思维路径比较
维度 | 古希腊 | 古印度 | 古中国 |
思维取向 | 对象化、形式化 | 内省化、超越性 | 关联化、实用性 |
核心方法 | 逻辑演绎、公理化 | 辩证分析、范畴论 | 类比推理、整体直觉 |
抽象载体 | 概念与符号(几何图形、逻辑变元) | 范畴与体系(极微、五蕴、因果) | 意象与关系(阴阳、五行、象) |
终极追求 | 静态的、永恒的“存在”与“真理” | 超越现象界的“梵”或“涅槃” | 动态的、循环的“道”与“和谐” |
二、深度比较分析
1. 古希腊:为“真理”而抽象——形式与结构的发现
古希腊抽象思维的革命性在于,它试图剥离具体内容,探究纯粹的形式和关系本身。
从“什么”到“如何”:他们不仅问“世界是由什么构成的”(本原问题),更追问“我们如何能必然地认识世界”(逻辑与认识论问题)。这催生了形式逻辑。
形式逻辑的诞生:亚里士多德的“三段论”是标志性成就。它使用符号(S,P,M)来代表任何内容,只关注论证形式的有效性,而不关心其具体内容。这是一种关于“关系的关系”的抽象。
数学的公理化:欧几里得几何学将公理化思维推向极致。从几个不证自明的公设出发,通过纯粹的逻辑演绎,构建起一个宏伟且必然正确的知识大厦。这是抽象系统构建能力的巅峰。
“存在”与“理念”的抽象:巴门尼德抽象出纯粹的“存在”,柏拉图提出“理念论”,认为抽象的“理念”(如美的本身、圆的本身)才是真实,具体事物只是其分有或摹仿。这是一种本体论的抽象。
因此,古希腊的抽象是“结构的抽象”,其核心是将世界对象化,并为之建立永恒、普适的理性框架。它为近代科学奠定了方法论基础。
2. 古印度:为“解脱”而抽象——分析与范畴的构建
古印度的抽象思维极其精细和深刻,但其根本驱动力是宗教性的——辨析现象世界的虚幻,以达到精神的解脱。
对意识与世界的精细分析:数论派将宇宙万物抽象为“神我”与“自性”,以及由此演化出的“二十五谛”范畴体系;佛教对心理和物理现象进行了极为繁琐的分析,如“五蕴”(色、受、想、行、识)“十二处”“十八界”,旨在论证“诸法无我”“万法皆空”。
高度发达的范畴学与逻辑学:胜论派提出了“六句义”(实体、性质、运动、普遍、特殊、内属),是对世界存在方式的高度范畴化抽象;因明学(佛教逻辑)的“三支论式”和“因三相”理论,构建了一套严密的推理和论证规则,其精细度在某些方面超越了亚里士多德逻辑。
对“空”与“梵”的终极抽象:大乘佛教的“空”和吠檀多哲学的“梵”,都是对一切经验属性进行彻底否定后,达到的不可言说、不可思议的终极抽象实在。
总而言之,古印度的抽象是“辨析的抽象”,其核心是通过极致的概念分析,解构经验世界,指向一个超越性的终极实在。它强大无比,但主要服务于宗教目的。
3. 古中国:为“治世”而抽象——关系与功能的把握
中国古代的抽象思维不倾向于创造纯粹的形式系统,而是从具体中提炼出普遍的关系与功能模式,并应用于解释自然、社会与人生。
“观物取象”的思维:《易经》是这种思维的典范。它从自然万物中抽象出八卦(基本意象),再通过卦象的交叠与变化来象征和推演世界万物的复杂关系和动态历程。这是一种“意象抽象”而非符号抽象。
关系性与功能性范畴:阴阳,抽象出互斥、互补、转化的两种根本力量或属性;五行,抽象出五种基本的动态功能模式(生、克、乘、侮)和相互关系,构成一个解释万事万物的循环网络;气,抽象出一种连续性的、充满生命力的能量基质,贯通自然与人文。
名辩之学的局限:名家(惠施、公孙龙)虽然提出了“白马非马”“离坚白”等纯粹的逻辑命题,触及了共相与殊相的关系,但这种抽象思辨因缺乏形式化且脱离实用,未能成为中国思想的主流。
总的说来,古中国的抽象是“关系的抽象”,其核心是把握事物之间的动态关联与功能平衡,并最终服务于现实生活和人伦秩序。它成就了辉煌的技术文明和独特的医学、美学体系,但抑制了纯粹理论科学的诞生。
三、总结:三种路径及其历史命运
古希腊走向了“形式-科学”之路。其抽象思维催生了科学的理论内核,即用逻辑和数学构建关于世界的模型。
古印度走向了“内省-宗教”之路。其抽象思维构建了极其繁复精密的哲学-宗教体系,成为人类精神探索的宝库。
古中国走向了“关联-实用”之路。其抽象思维支撑了一个超稳定的社会结构和高度发达的实用技术体系,但未能自发产生出颠覆性的科学革命。
就抽象思维的路径而言,这三种抽象思维能力或许并无绝对的优劣之分,它们是人类智慧在不同方向上的极致绽放。理解它们的差异,不仅能让我们看清历史的脉络,更能为今天应对复杂世界提供多元的思维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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