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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风裹着巢湖的水汽,像老棉絮里钻出的冰碴子,顺着皖中丘陵的沟沟壑壑往人骨头缝里钻。牛向阳把蓝布棉袄领子竖到鼻尖,麻绳在肩膀上勒出两道火燎似的疼。扁担两头的树枝堆得比人还高,这是皖中常见的硬木柴火,枝子锋利的断面不时勾住他打满补丁的青布裤脚,每走一步都要像犁田似的使劲甩腿。
天麻麻亮时,黄屯草场的青石板上已经聚了些人影。远处白山的轮廓还浸在晨雾里,草垛子上结着层薄霜,在皖中特有的灰扑扑天幕下泛着冷光。牛向阳把柴火垛在石墩边,哈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冰晶,沾在他睫毛上。隔壁村的张三胖操着皖中腔喊道:老师也来卖柴?这枝子潮得很,煨红薯都费火!” 他的柴火码得齐整,是皖中老把式才有的四方垛,相比之下,牛向阳的柴火显得七零八落。
这些柴火是牛向阳在后山松树洼砍的。皖中山区的松树皮裂开时会渗出松脂,沾在他棉袄上,蹭出一片片暗黄。父亲在黄屯医院住着,甲肝在皖中山区容易传染,医药费像无底洞;母亲在去卫生院的路上被拖拉机碰了,那司机躲着不见人。家里的老母鸡、新收的稻子,能换钱的都换了,就连祖上传下来的铜烟袋,也托人送去了当铺。
日头升到山尖时,草场渐渐热闹起来。牛向阳眼巴巴地望着过往行人,喉咙像卡着块大别山的花岗岩,几次想喊出 “卖柴火嘞 ——”,又怕被人听出师范学生的文气。他想起在无为师范的课堂上,老师教他们朗诵《孔雀东南飞》,那焦仲卿和刘兰芝生活的地方离这儿不过几十里路,可此刻他连五块钱的柴火都卖不出去。
“这柴么价?” 一个粗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看见个穿黑棉袄的汉子,腰间别着把寒光闪闪的柴刀,刀刃上还沾着暗红的血迹,不知是砍树时留下的,还是别的什么。汉子把 “柴火” 说成 “材伙”:“尽是些潮木头,八块钱,行就行,不行拉倒!”
牛向阳急得眼眶发热,八块钱连父亲一天的草药钱都不够。皖中冬季湿气重,医院里治甲肝的茵陈、栀子都贵得很。他刚想争辩,却瞥见汉子不耐烦地啐了口唾沫,掏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甩在他手上,转身就走,嘴里还嘟囔着皖中骂人的土话。
攥着汗津津的纸币,牛向阳觉得胸口堵得慌。冷风卷着草屑打在脸上,他忽然想起小时候,那时的柴火担子在父亲肩头仿佛轻若无物,而现在,这担柴火却重得像皖中梅雨季节的石板路。
路过村口的代销点,牛向阳用五毛钱买了包红糖。皖中人家坐月子、补身子都离不了这玩意儿。剩下的钱他紧紧揣在怀里,仿佛那是全家人的命根子。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母亲坐在灶前,腿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正在往灶里添柴。火光映在她憔悴的脸上,锅里煮着皖中常见的山芋稀饭,冒着白汽。
“伢子,你回来了。” 母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今天柴伙卖得可好?”
牛向阳把钱和红糖递到母亲面前,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母亲接过钱,手指微微颤抖:“我家阳伢子,比黄山松还硬气。” 说着,泪水滴在皖中特有的蓝花粗布围裙上。
那一夜,牛向阳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掠过皖中丘陵,久久无法入眠。他望着屋顶漏下的月光,暗暗发誓,一定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这第一担柴火,不仅是他为家庭扛起的责任,更是他人生中重要的一课,教会他皖中儿女骨子里的坚韧与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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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5-19 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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