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武：“孔子未免有误”！

在明清之际，继李贽之后敢于直接而公开地表示不必以孔子是非为是非的学者，除了顾炎武，笔者暂时尚未发现有其他人。康熙七年（1668）归庄曾寓书顾炎武，其中讲到：

兄前书自言精于音韵之学，著书已成，弟未及见，但友人颇传兄论音韵必宗上古，谓孔子未免有误，此语大骇人听。因此，度兄学益博，僻益甚，将不独音韵为然，其他议论，倘或类此，不亦迂怪之甚者乎？郤子语迂，单子知其不免，况又加之以怪乎！此平生故人所以切切忧之，愿兄抑贤智之过，以就中庸也！[1]

顾炎武称“孔子未免有误”，这在当时确为“大骇人听”之语，较诸李贽主张“是非无定论”而反对“咸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的“异端”之论，实乃有过之而无不及。须知，李贽正是因其敢于“叛圣人（孔子）”而被以“惑世乱众”的罪名逮捕入狱的，所以，作为其平生故人的归庄才会替顾炎武“切切忧之”，并规劝其“抑贤智之过，以就中庸”。

但是，顾炎武却并未将其挚友规劝其“就中庸”的话当回事，他在《日知录》中照样坚持这种观点，而且更声称“虽圣人有所不知焉者”[2]。足见“孔子未免有误”的话，既非其一时的激情之论，亦“不独音韵为然”，而是其北游以后随着其学问知识的不断增长而逐渐地形成并且后来一直都坚持着的一种具有普遍性的知识观念。而作为这种观念的思想基础，就是认为“虽圣人有所不知焉者”。

在顾炎武看来，“圣人”也并非是什么全智全能的“超人”，“圣人”也是人，和常人一样亦有所不知，故正像常人不免要犯错，“圣人”亦未免有误。顾炎武的这种科学的知识观念不要说是在明清之际是进步的，就是比起生活在21世纪的许多中国学者的知识观念来也依然是进步的。

至今自称信奉马克思主义的学者中，有几个人会像信奉儒家学说的顾炎武声称“孔子未免有误”那样，敢于说出“虽马克思未免有误”这样的话来呢！

自然，说不说这样的话乃是无关紧要的，关键是要看到这样的话所表达的科学的知识观念，并且坚持这种科学的知识观念——这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连这种观念都没有，还谈何追求真理呢！

顾炎武之值得研究，值得后人学习，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一位伟大的爱国主义者，更因为他是一位具有科学精神而敢于坚持真理的伟大学者。21世纪的中国学者，如果都做不到像17世纪的顾炎武那样敢于坚持真理，那就真是愧对先贤，也更无脸面去见马克思了。

顾炎武因为把孔子把“圣人”看作在知识上并不比常人更具优越性，所以说：“今人以为圣人作书必有惊世绝俗之见，此是以私心待圣人”[3]。这里所讲的“私心”，很明显是指崇拜“圣人”、迷信“圣书”的蒙昧之心。顾炎武反对“以私心待圣人”，这显然也就是倡导科学理性，反对崇拜“圣人”和神化“圣书”（儒家经典），力主破除对“圣人”和“圣书”的迷信。不难看出，这里面是包含了一种对于圣人之知的科学的怀疑精神的。正是有了这种怀疑精神，顾炎武才会在熟读“圣书”的过程中以一种理性的眼光来审视“圣书”，从而发现“圣书”也有“俗见”，孔子也未免“有误”。

[1]《归庄集》卷五《与顾宁人》。

[2]《日知录》卷四《春秋阙疑之书》。

[3]《日知录》卷三《鲁颂商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