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俊明
物理人生(77)--你是一部书 精选
2009-3-22 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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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记]

君幽幽对我说:“我是一部书,你该好好读。上苍眷顾日和月,不及这部书。

 

 

 

 

  

 

一、      图像

很小的时候,那时二年级。父亲的朋友买给我三十多本少儿连环画,被我翻看得滚瓜烂熟之后带到学校去显摆。班主任要求我将书全部贡献给年级图书角,以便同伴们都可以分享那些连环画。我气呼呼地说:那是我的书!去年岁末回老家时刚好碰到那位班主任老师在家出嫁其小女儿,场面红红火火。我从旁边经过时,老师眼神木呐,他的那些亲戚们少数油光发亮、多数黝黑纤弱,呆呆地坐在石屋门口,等待男方迎接新娘的大货车到来。他们对我视而不见,正好给我轻轻地从旁边隐去的契机,站到远远的角落里望着我母亲与一众乡亲寒暄与家常。

 

那三十多本连环画都是文革时代的作品,人物勾画得粗旷而性格突出,好人坏人特征一目了然。翻完最初的几本连环故事之后,剩下的那些无需去老师请教图画下面的解说是什么,就能够绘声绘色那里面的故事、性格、台前、幕后、说了的和没有说的。读者的心灵在那时归于幼稚和单纯,通过眼睛阅读画面的定势、布局、人物和生活,让我们有了洞观人物和视野的初级能力。视野之内星星点点,浓淡有致,远近纵横、善恶可辨;而视野之外爱恨分明,敌我有分,及至后来明暗若火,暧昧无因。这都是在幼稚单纯的白纸上涂抹故事画面的长处,让我们读出了大局、总体、空间、层次与人物内心。这是图像!

 

 

二、      迷茫

我发育成长起来,就像雏枝被疾风骤雨冲刷得七零八落一般。老师让我们从父母那贫瘠口袋里偷得文钱几大毛,买了那几本书,给我们反复讲解那“文章千古事、不过那些是。”的道理与逻辑。我还是只喜欢看那图画,画中人物千万种,在我眼里坏与好。莫道议论青史梦,窗前屋后几回愁?书中文字之于我,就像呼吸之于生命,也许很重要,可是我感受不到味道。图画之于我,就像饭粒之于饥口,吃进去了,就是香和饱。

 

可是,文章千古事,悠然到眼前。书中世界,一抹晨曦,毫无美景可言。我在青涩中捕捉大意、在迷茫中拉扯主题、在议论中剔除灵感、将恣意收敛得毫无精彩。我在挣扎和抗拒,将文章写成断断续续的主谓宾碎片,将情感贬作段落划分的奴隶。至于书中的故事,让我们说再见。来世的清晨,我打开我的大门再说我爱你!

 

在这凌乱而肤浅的一页一页中慢慢将图画忘记了,因为她眉目不清、神态不变,更是在岁月中发黄、在干湿间蜕变。我也长大一些,情怀有了些许关关开开。在我被逼迫着狼吞虎咽那瘦弱而干瘪的几本书时,我渴求的“何日对天笑,醉我三春香。”之图画们已经消退,取代的也终于是一部部中学的、大学的、人生的、乃至生命的书。

 

 

三、      激越

一生中对书的痴迷,大概也就只有这个时段。就像那时对爱情的痴迷一样,对书的欲望也盲目而混乱。首先是借书,其次是购书,再其次就是偷书了。那时的华工图书馆什么都很气派,唯独书很委琐;哪里都是表面的文化艺术,唯独缺少书的文化(艺术)抑或是文化(艺术)的书。我好歹在里面翻出一些封面带文化字样的书,每次五本,抱回到宿舍,堆满一月到期后再抱回去消掉。那些盲目而混乱的岁月大概让我抱回了数百本书,似乎没对几本产生过一丝爱恋。

 

然后是从每月20.5元的生活费中挤出书来。现在看我堆在架子里、柜子里、箱子里和心头里的那几本书都是那时的生活费。那个时代我这样身心都很穷困的愣头青年并无多少见识,权且买一些装箱子、摆架子、裱裱谈吐、遮遮浅薄。有些是赖以生存用的,比如基米多维奇、比如顾南华、比如哈罗德。有些是装点门面的,比如罗素、比如勃朗特、比如奥斯丁、比如托尔斯泰、比如福楼拜,大概有百多本。有些是充填欲望的,比如苔丝、比如白痴、比如复活、比如窈窕淑女。那个时代,我不看中国名著,只青睐外国杂书。看不懂为高雅,看不透为深邃,看不明为浪漫,看不到为极品。即便如此,也从来没有一本书是认真看完,更没有现在这样没有书也能写成书的勇气。

 

在那等待青丝卷起、家国所依的年岁,我对书的兴趣已然低迷到只有偷书的品位了。印象最深的偷书是在哥廷根。我得到了夜半更衣蹑蹑出、披星戴月笃笃回的机会,开始了潜入复印室偷印费曼的历程。历时一月,印成十二本,子夜而入,晨曦而回。当我背负那些书经莫斯科飞回南京的时候,我用纱布仔细地擦去书上每一点灰尘,然后装进一方纸箱,放入橱柜十五年,至今也没有去动过一根手指。二十多年来,从不同国度我大约偷得这样的书有数百本之少。

 

 

四、      沉静

真正有意识地读书应该是四十而立且不能够再读书的时候。“拿起书一本,随手翻两页;几是过去式,一段现在时”是我那段时间读书的最好写照。很多情况下,书到用时方嫌多,翻来翻去找不着;手扶书柜垂目恼,不去用她一样活。我和很多人一样将书装入那片磁性材料里、装入心里、装入学生和同事的大脑里。那些高傲而古朴的图书馆图书室是最多次被我和很多同事遗忘的角落。这些年我们有了钱,就有了暴发户的本领。好书千千万,无线一根牵。我们的办公台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气派了,但是远不再有那种“多少风流岁月,书满案上辄”的风景了。君问绢案有书香?文房笔砚作古藏!

 

然而,我心头还是渴望读书的。那是读自己的书、心里的书。我将过去的图画、迷茫与激越混和起来,向里面掺杂人生、阅历、情感与是非,写成那本永远不会完成和出版的书。那样的书,她在不断地修订更新;那样的书,她在不停地编排与扬弃;那样的书,她在映照我心灵的美与丑、品与贱、善良与卑劣、如此等等。那样的书,读起来不求速度、不为解决问题、不为跋山涉水,为只为换了夙愿,下天河拂扫尘微;为只为任桑田沧海,沉凝雾褐,尽染朝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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