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我用自己的经历来说明吧, 也算是一朵奇葩。
我是2009年10月起开始, 在赫尔辛基大学, 从博士后角色向独立研究小组组长过渡, 从事学术研究工作的。应该说, 从博士毕业到两年半后自己课题组的建立, 在生命科学领域内动不动就得做上五、六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博士后仍然在苦苦争取职位的那些研究人员相比, 我是相当幸运的了, 不知道是否该在这里给阎王爷鞠上一躬以求心灵深处的慰籍?
鸣锣开张, 招兵买马。我的第一个博士后来自国内一个名气很大、 在国际上也有一定知名度的研究小组, 他于2010年1月1号正式加入我的研究小组。应该说他有不错的学术功底而且人品也不错, 但快要过完三个月时候, 他突然提出离开, 我立即同意了他的远走高飞。
回顾这段经历, 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在学术研究过程中, 过度苛严, 我不仅要求手下有兢兢业业的态度, 而且要求有高度独立思考问题的能力。兢业对于这位博士后来讲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问题出在他思考问题上已经形成了一些在我看来不太适合研究的定势。
归结起来, 应该是我急于求成的原因, 动不动就批评他为什么会有这种不合逻辑的思考方式? 为什么会有这种没有想象力的研究方式? 后来我干脆要求他把国内形成的那一套的方式彻底忘掉, 跟我一起重头再来。我则手把手教试验不说, 更主要的是通过试验的设计和解决试验中的问题来具体矫正他思考问题的方式方法。
实际上, 这完全成了一场身心疲惫的较量, 我性格开放但脾气也开放, 无论是老外还是老中, 就学术批评而言, 我的态度是严厉的。这些年下来, 这个“不好的”名声, 至少在我所在的芬兰植物科学这个学科里是尽人皆知的了。这一风格随着芬兰人对我个性了解的不断深入, 倒是被他们很好的习惯了。然而面对来自国内的这位博士研究人员, 我没有加以区分的对待, 或许是我真的离开国内太久不接地气,最后导致了他选择离开。
如今回想, 我应该有更好的方式来让他在思考问题的方式上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 或者说我应该在正式吸纳他之前更好地考察一下这位学子的研究风格, 但这个世界并没有后悔药, 留下了一桩让我遗憾的往事。如果这位学子无意中看到这个博文, 我希望你现在学业上有了长足的进步, 送上我的一份真诚祝福!
这位博士后离开我的最后一天, 也是我迎来第二个博士后的第一天, 我们俩一路谈天说地, 一起到机场把第二位博士后接到了驻地安顿下来, 而且我们也如实告知了第二位博士后,我们两人在行事风格上有严重的不同, 无法一起协同作战, 以友好的方式选择分道扬镳。
突如其来的变故, 导致了第二位博士后思想上发生了动摇:到底是跟我干还是不跟我干? 到底我是一个多么恐怖的人?我内心跟明镜似的透亮透亮。
加入试验室后不几天, 这位博后跟我明确说:“李老师, 如果我要觉得从您身上学不到东西的话, 那马上就走人。” 这里是话中有话, 他和我签定的是两年的工作合同。我说“绝对没有问题, 我要认为你真的不错, 就会把你当徒弟对待, 教你真家伙!” 后面的话我也就没说了, 因为我已经在他来之前有过电话沟通: “如果你没有将来想成为一个独立的科学家就不要选择来我这里, 我这儿不是混日子的地方, 因为我现在还没有一点名气, 我希望变成一位成名的学者。”
经过他三个月的漫不经心后, 开始上路, 这个时候我自己开始犹豫起来该不该把他当成我的徒弟。有这么一个说法, 教会徒弟, 饿死师傅, 对不? 为了不再出现失误,我选择了自己回北京一趟, 和他原来的导师(以前我们并不相识)当面沟通, 主动到中科院某研究所来了解我的这位博后的人品。这次北京之行, 得到了人品好而且体现在哪些具体细节上后, 我立即从北京回到工作单位, 告知我这位博后: “从今往后, 你就是我的徒弟, 我就是你的师傅, 在我内心世界我一定把你当成我的徒弟, 但你得从内心把我当师傅看待。”
从此, 我们师徒俩人开始了长达两年多朝夕相处的密切合作, 现在我的徒弟到了比利时国际上一个相当有名气的研究中心继续他的第二轮博士后工作。 然而某个时间, 我会突然想起, 我的徒弟深更半夜里从我的试验室内给我挂来电话, 告知我结果, 让我高兴; 告知我不顺, 和我一起讨论解决困扰的美好时光。
相处的这两年半里, 在课题的运作上, 我们出现了无数的困难, 也有过很多次的争吵。师傅批评徒弟, 而且我的批评一如既往的严厉, 徒弟偶尔也批评师傅, 说我胡说八道瞎指挥。
虽然这种批评是我们日常研究生活的一部分, 然而一点也没有影响我们俩的师徒感情, 也一点也没有影响我们课题的进展, 反而使得课题的运行进度非常之快, 反而使得师徒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深。
离开的时候, 他已经发表了一篇一作, 还有两篇完成了的手稿在我手上。其中一篇就是我前面几次谈到的一个和人类医学密切相关的基因的工作。在我的指导下, 他针对这个基因做了大量的、非常出色的、而且确实有创造性的工作。他不想离开, 但是我没有钱来支付他的工资, 当初的合同只有两年, 尽管我也想尽了千方百计给他找了另外三个月的生活补贴。然而, 他竟然还留下来跟着我继续干了三个月。 您知道, 这不是国内偏僻的农村, 这是物价高昂的赫尔辛基, 他也是有家的人, 并非光竿司令啊。
也许您会说, 我在剥削他, 不道德, 品行太差。 然而我要告诉您,我给他明确了不是一次、两次、甚至很多次, 这个课题的经费只有这么长时间, 我没有另外任何一文钱能转移到这个课题, 希望他走人。 但他就是要留下来, 说是跟着师傅学东西, 如果不是的确因为生活费用的问题, 肯定不愿意离开。 说归说, 能这样说的人, 我想有很多很多。但真正行动上能这么做的人应该是凤毛麟角, 留下来不拿我的钱干活而且猛干活的, 绝对不是一般人的魄力。
我怀疑徒弟担心我到时候不给他一作, 就多次让他感受到师傅不是那号人。好歹三个月后, 他总算离开了, 让我舒缓了一口憋了长达几个月的气。 他的离开, 我没有为他去机场送行。虽然我也算是一个硬汉子, 但每次和我夫人谈起这位徒弟跟我在一起为了学术吃的苦头, 我就禁不住眼圈发湿。我确实知道, 已经心底里把他看成我的徒弟。
在他联系其他老板那短短的个把来月时间内, 人家问我要推荐信, 我给的推荐信很简单, 风格也独特。就那么一句话“IF I HAVE ANY MONEY FOR HIM, I WILL DEFINITELY NOT LET HIM LEAVE FOR YOUR LAB” 如果我有钱, 他加入您的试验室? 门也没有!”。 当然有些许夸张, 毕竟我的试验室还照样运行嘛, 只是徒弟的课题费用实在太过高昂而招呼不过来啊, 花钱就如同水过筛子一样。我的这句话导致后来几个老板争相要他, 美国的、法国的、德国的、比利时的.......而且都还算是满不错的研究中心, 不错的研究小组。嘿嘿, 做为师傅的我, 看到这种情形是很开心的。
最近, 很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一位在比利时生活了20多年的一位满有些成就的华人(您看, 他挺能啊, 连老婆都是比利时人呢), 一些共同的爱好让我们走到了一起。我跟我这位朋友说, 我有个徒弟在比利时哪里哪里, 我已经告诉他如果有任何生活上的麻烦, 请你出面帮助, 哈哈。
您看, 我还不忘给这位朋友这样来介绍我的徒弟: “我徒弟是苦孩子出身, 为人还不错,只是脾气不是很好, 但和他同龄年轻人比,很好的角色了”。接下来的邮件中, 我朋友邀请我复活节去他家玩, 回信中我又把我徒弟给带上了“没有空来玩呢, 您要不介意, 看看我徒弟他夫妻两有空没有, 和您聚一聚, 我还和我徒弟说, 如果要有什么生活上的困难, 让他找您帮一帮, 这孩子我是绝对相信他是会有好出息, 不忘记恩情的那种人, 所以就这么直接了当了。当然, 他不应该有什么困难, 博士后的收入在那里算可以了. 他们现在又没有孩子”。
附件I
▓这里是我给我徒弟前天发去的原邮件内容:
“徒弟:下面是我认识的一位科学网的朋友, 他在比利时有了过20年的生活经历, 干什么的XXXX。你如果有什么生活上难处, 多向他求帮助。他会帮你的, 没事打个电话聊聊家常也好。祝好! 师傅”
附朋友的联系信息
附件II
▓下面是俺徒弟今天的回信
“师傅,您好! 非常感谢您的关心,我会跟他联系!祝好!徒弟:AAA”
是师傅? 是徒弟? 我搞不明白, 究竟这世界上是否需要真的有这种概念性的东西? 但现在已经不在我身边的徒弟, 的的确确又深深地刻在我不太灵光的脑子里, 也自然而然地融入在我的日常生活中。
朋友问我, 你哪来的那么多精力啊? 要研究、还写博、还回复、还要照顾孩子兼及家庭。我告诉朋友: 我一天睡眠4个小时, 也许将来手边人手多点了, 会减少工作的时间吧, 但愿如此!
好好混、好好整、一年四季节不忘本。加上自己的口头禅做这篇博文的结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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