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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湖北下雨,降温了。
姐妹群里大妹妹说老父亲一大早就去市民中心去给老娘领残疾证明,领到了又赶回家上午十点就吃了饭,冒着雨回到镇上去给办激活。
现在地方的政策好,我老母亲严重耳聋了一辈子,80岁还能给办一个残疾证,一个月能给发100块钱,还能省了农村医保的钱,老父亲就抓紧去给好。
妹妹感叹,老父亲是真的很能干啊!80多岁了,什么都懂,每次母亲生病,都是父亲带着到医院各个窗口科室都搞得清楚,办这些证明要到各个部门复印证件、提交材料,父亲都搞得清楚。她说,她的公公还要年轻一些,遇到这些事情一概不知道怎么弄,都需要子女去帮忙,而我们的老父亲很少麻烦我们。
父亲80多了,终于被人说很能干了。
我的父亲,窝囊了一辈子,从来都没有得过能干的赞誉。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的父亲就是一个碌碌无能、胆小怯懦的人。
一开始,父亲是中学语文老师,在同侪中是当时比较少的正经师范毕业生,但是因为超生,成为了小学语文老师。在学校,父亲教学严格,为人耿直,说话做事不会审时度势,更不会趋炎附势,所以一直只能当个普通老师,还经常被坏学生骂。
我母亲经常说我父亲,父亲能当教师,幸亏是先生教了几个字,说父亲实在是不会做人。
虽然父亲是老师,但是靠父亲一个人微薄的薪水,是不足以养活祖母、母亲外加我们姊妹六个共八个仙女的,我家的主要生活来源是种几亩薄田,是字面意义的薄,我们村最差的田都分给我家了。
父亲是读书教书的,没有学过种田,并且因为从小营养不良,父亲身单力薄,种田对于父亲而言,是苦役,是考验,是真正的披荆斩棘。
父亲种不好田,父亲种田从春天下种到秋天收割,都是被村邻嘲笑的对象,所以我在学习《孔乙己》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是完全可以想象出那些笑声的,那些笑声就跟笑我父亲穿着长衫在雨天里犁田的声音是一样的。
穿着长衫的父亲种不好田,更种不好我家的那些边穷老瘦、缺水贫瘠的田,于是我家年年种出的粮食都不够吃,加上我父亲的供应粮也不够。
粮食不够吃,怎么办?
除了借粮之外,父亲还想了很多办法,这些办法事后大多数都被证明行不通,并且更进一步证明了父亲的无能,徒增了其他人的谈资。
父亲想的这些办法,在我和父亲不多的相处时间中,我记忆深刻的有三次。
第一次是开荒种田。
我们村有一个很大的池塘,蓄水的时候会把塘尾的一块田直接淹没,于是那块田直接被算在池塘范围以内。
有一年夏天,干旱,缺水,池塘的水严重萎缩,于是那块田就暴露出来了。
父亲看到那块出来的田,他计算着如果只插一季稻,也就3个月左右时间,如果3个月水还没涨起来,那这块田的稻子就能收了,如果实在是后面下大雨涨水了,就当白干了。
于是,父亲带领我们一家娘子军,准备把这块无主的田给插上秧。
下面池塘的水已经退下去了,这块田想插秧,还得先有水,因为不是正规的田,上面的田主家不肯给父亲脸面,不愿意父亲从上面的池塘经过他们家的田引水下来,父亲没办法,带领母亲和姐姐她们,一人一个盆,从下面的水塘一盆一盆地往田里面搲水,硬生生地把一块田的水搲满了。
那块田就在路边,来来回回的村邻看着我们一家人站在水里汗流浃背、一身泥水的舀水都觉得好笑,当然不让我们过水的村邻也在,也许他们当时心里很快意,不让我们引水,就不让,我们又能如何呢?
直到今天,我都特别讨厌那种有一点小权力就故意为难别人的人,也许,这种厌恶的种子在那一天就已经种下了。
无论如何,那块田的水有了,因为是额外要种的田,我们家是没有秧苗的,还好,父亲找人求到了秧苗,农村人也不是都喜欢看人家笑话的。
我记得我们一家在那块田插秧的时候,心情是非常振奋的,虽然劳累疲惫,但是一想到要是这块田能靠天收到一些粮食,该有多好!
记忆中,那块田最后真的收到了一些粮食。因为这块田一直是泡在水里当池塘的,所以塘泥很肥沃,虽然种的稀疏,后面水和肥都没有,完全靠天收,还是收回了一些。
第二次是种香稻。
父亲是教书先生,他种田是靠自学和看书学。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也有黄金稻。
有一年不知道父亲在哪本书里的广告里看到,有一种稻谷叫香稻,香稻可以卖钱,价格还很高。
于是父亲兴冲冲地通过邮局给广告的地址邮了钱,买了一些香稻的种子,回家就种上了。
我家的田都是边穷老瘦,这个之前说过,这个香稻父亲就插在离家最远的一块田里。
种的时候,香稻也看不出来和其他稻谷的区别,但是到了秋收的时候,区别出来了。
收割稻子的时候,表哥到家里帮忙。因为这个香稻似乎比一般稻子要重很多,那块田又实在太远,表哥实在挑不动,就一把把稻捆扔到地上,这一扔他发现了一件大事。
我在家帮忙烧火,母亲做饭,表哥到家喝水,对母亲说我家遇到大事了,因为他把稻捆扔到地上,那香稻居然一粒也不掉。他说,这谷子到时候是打不下来的。
果然,香稻收回家后,父亲为了把稻谷打落下来,用了许多方法。
平常,我们只需要给牛套上石碾子就可以把稻谷都打下来,但是香稻不行,怎么碾都纹丝不动,稳如泰山,父亲没办法,就带领母亲和姐姐们一众女将一把一把地徒手拿着香稻在石碾子上砸,终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香稻砸下来了。
当然,我父亲辛苦收获的香稻,也没有人回收,据我母亲说,煮饭也很难熟,也不香。
第三次是种包心菜。
父亲一个人工资,再加几亩薄田,家里吃饭的嘴却很多,我家过得捉襟见肘。
父亲就想办法想多赚点钱。那时候,没有补课一说,要不然,按照我父亲的教师资格和语文带班成绩,补课费也能不少赚,但是是没有但是的。
虽然种香稻吃亏了,但是我父亲还是相信书,他又从书里看到了种包心菜是个不错的主意,既可以自己吃,吃不完还能送到街上去卖。
说干就干,父亲买回了包心菜的种子,母亲负责帮忙种下去,移栽到滩头的田里。
我还记得那是和现在差不多的季节,我放周末回家,母亲领着我去田里去给包心菜捆绳子。
母亲带着我姐和我,拿着一大把稻草,给每一棵包心菜束上腰带,帮忙让它们能包起来。
母亲一边捆一边抱怨,也不知道父亲从哪看到的,买的什么种子,难道包心菜不是自己包起来的,还要人一颗一颗去捆的吗?这可不是折腾人吗?
母亲又想起了那年的香稻,抱怨父亲又是搞一次香稻。
记得那年冬天很冷,这些辛苦一颗一颗用绳子捆起来的包心菜,最后也没有好好包起来,并且冻死了很多。
这一次,父亲不止赔了种子钱,还间接导致那块田没有种别的作物,又把我母亲和我们姐妹几个累了一场,好处是那一年我们吃够了大白菜。
为了养活我们这么多张嘴,父亲作为一家之主,确实想了很多很多的办法,除了这几件,还有一些是我们作为小孩子不知道的。
比如,我听母亲曾经说过父亲想搬家到另个县城去工作,说是已经联系好了,也许他觉得这块生养他的土地有些恶意他承受不了,幸亏母亲强烈反对,我父亲没有搬成。
也许父亲自己也想明白了,对于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而言,生活中的恶意应该才是平常,毕竟王尔德都说过“对于毫无关系的人,不可能经常带有好意”,他换一个地方,只不过是换一个地方去面对去解决这些恶意而已。
父亲曾经做过的这些“糗事”,成为一家人很长时间的围炉夜话谈资,也感叹父亲的不容易还有我们一家的不容易,竟然都好好的长大了。母亲说,还好,我们父母都没用,你们几个都还有用!
现在,父亲80多了,终于被妹妹夸赞真的很能干了。
今天,我也到了知命之年,我更觉得我的父亲,真的很能干。
在他年轻的那个时代,没有创业这个词,也没有创业的可能性,但是父亲的那一次次努力,从今天的视角去看,都是一次又一次的创业,他的努力和坚强远超同时代的很多人,并且行动力也远超他们。虽然并没有获得成功,但是谁又能说成功的才是英雄呢?
作为父母,他比我们能干很多。
因为母亲耳聋残疾,除了在家种地之外什么都处理不了,所以我家实际只有父亲一个人去应对处理家庭遇到的所有困难,大到一家人吃饱穿暖,小到一个孩子生病,都是父亲一个人去解决。
我只有一个孩子,常常还因为孩子读书、生病的事情感到焦头烂额,父亲有6个孩子要养,还要供养一个老祖母,但是他从来没有逃避困难,不仅掏空家底治好了大女儿的病,还供出了两个大学生,换做我们现在,都是很难做到的。
我这一个孩子生病了,两口子都有可能先吵半天架,想想父亲,我真是没有他能干。
父亲不知道,他在我们姐妹眼中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父亲了,现在的他,是个能干的老爷子。但是父亲应该不在意,他会说,他还是那个他,从来都没有变过,变的是我们,是我们终于看清楚这个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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