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说“两”
两是数目二的另一种表示。同一个数目,却有两种不同的表示,有的时候会有一些麻烦的。
举一个有孩子的人都曾经遇到过的例子。
我们拿小木块教小孩子数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接着又指着排成一排的这些木块数数,一、二、三、四……。作为孩子“教师”的我们是不是会替孩子提出这样的疑问,明明是一个、两个,怎么就成了一、二?一会儿是两,一会儿是二,这里面是不是有点矛盾?
当然,懂事的人都清楚,两就是二。于是,写起来也就有些马虎,明明说是两个人,手上一滑就成了二个人。毕竟写二更容易些,用笔写是两画,比写两少些笔画,拼音打字是er,比liang少打三个点。当然,读起来就不顺口了,二个人,总是别扭。您别说,在文章中或纸条上,把两个写成二个的,还真不少。
二字,画上两横,与一、三相同的道理,很好理解。
两,过去写为兩,更早写为?,是指两个一对的东西,中间一竖,表示平分,一分为二。
所以,两本来是表示成对的两个,引申为双方。它最早的来历并不是任意的两个,必须是成对的,如《庄子?让王》:“两臂重于天下也,而身亦重于两臂”。同样,两手、两翼、两袖、两端等等,都是成对的,并不是随便的两个什么东西。
以后,才引申为一般情况下的数目二,如《列子?汤问》:“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斗”。这种用法一直延用到现在,如我们使用的两个人,两头牛等,不同之处只是现在用了量词。
成对的两个,对立的双方,都施行同一种行为,或者遭受到同一种行为,这是数字作状语。如《荀子?劝学》:“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我们现在有很多成语如势不两立、两败俱伤、两全其美等等,其中的两都是这个用法。这种情况不能说成势不二立、二败俱伤、二全其美。
也正因为兩表示成对,很多成对的东西就称为两。如,先秦时代的车都有相对的两个轮子(那时候没有四轮车、三轮车或独轮车),所以称车为两。《诗经?召南》:“之子于归,百两御之(这个人出嫁,有一百辆车来迎娶)”。在这个意义上的两,后来造了一个辆字。
人有两只脚,鞋(先秦称屦)也是成对的。《诗经?齐风?南山》:“葛屦五两”,说的是五双麻鞋。《世说新语?雅量》中阮孚说:“未知一生当著几两屐”,几两屐就是几双木屐。以后很多诗人都用这个典故。苏轼:“人生几两屐,莫厌频来集”。辛弃疾:“能消几两平生屐”。在这种意义上的两,也曾经造过一个緉字。现在《新华字典》上还有这个字。不过很不幸,这个字用的人太少,几乎被淘汰了。人们称鞋类的量词为双。
两是古代重要的一个重量单位,二十四铢为一两,十六两为一斤。据《汉书?律历志》的说法,十二铢为一龠,两龠为一两,所以称为两。这个单位用了两千多年,现在还在用(实际所代表的重量一直在变化)。古代的钱币是以铜的重量为“本位”的,“半两”就是秦、汉时代很有名的钱币。半两为十二铢。后来改用钱做单位,一两为十钱。这里的钱又是一个铜钱的重量(当然这是理论上的),又是一个重量单位。
有趣的是,远在万里之外的英国,pound也既是重量单位(我们翻译成磅),又是货币单位(我们翻译成镑),大概在以金属为货币的年代,都应当如此。1 磅为16 ounce,我们称ounce 为英两,还专门造了一个字,啢,不过这个字现在不大用了,大家都用它的音译盎司。
两与二都是指数目,但是它们最早的来历不同,二是随便什么两个东西,两则是从一对而来的,后来才是指数目。
两与二在如今的用法上,也有所不同。
正如本文一开始所说,读单个个位数字时,在普通话中,一般只说二,不说两。一二三四五,不说一两三四五。
在一般量词前,大都用两,不用二。如两个人,两本书,两间房子,两家商店,两条路,两种方法等等。
在传统度量衡单位前,两个字都可以用,但是用二为多。其原因大概就是上面我们说到的两个字的来历不同,即古人对于二与两区别的理解:两并不是一般的二,而是成对的双方。
在新的度量衡单位前,则用两为多,如两米,两公顷,两吨等等。
由此也可见,两表示数目,代替二,是后来的发展。
对于多位数的读法,在千、万、亿之前,多用两,也可以用二。在十之前,用二不用两。个位用二不用两。这一般没有什么问题。
在百之前,字典上的说法是用二不用两,但是,实际上用两的人不少。有人认为说两百是错了,在媒体上提意见,说某些主持人说两百,不说二百,是错误的。
实际上,说两百的人大致都是受方言的影响。在东南的各种方言中,大概都说两百。而在很多专业领域,南方人比较多,所以盛行说两百。记者、主持人跟专业人士打交道多了,也就跟着他们说两百。
南方人为什么说两百不说二百呢?
因为在大多数南方方言中,继承了古代汉语的发音,二的发音近ni而不是er。北方人把二读作er,实在也是宋代以后的事情,过去也是读近似ni的。不但二,而且贰、而、耳、尔、儿(兒)等都是如此。腻、倪、霓、鲵等字的读音,都还依照音旁的发音没有变化。过去的第二人称写“尔”、“而”等,而根据它们实际上的读音而新造的字就是现在的“你”。古人喜欢把二十简写为廿,读为nian(念),就是nishi的音变。
两百的发音是很容易的,liang后面发b,比ni后面连b更容易些。所以,南方人都说两百而不说二(ni)百。两百的实际发音近liambai,嘴一闭就张开,动作更少。
现在很多记者、主持人在说多了两百之后,大概也感到顺口,比二百更顺口。所以,照我看来,如果不加以行政干涉,说两百的会越来越多。
当然,这个问题现在一般只涉及到说(或读),因为写大的数字,如今大多数都写阿拉伯数字了。
在这种问题上,并不能也不好说它们的对错。只要在交流上不会发生问题就可以了。
二往往用作序数词,如二哥、二郎等。两一般不作序数。两路,是两条路,二路则是第二路。大概唯一的例外是钟表上的两点,这是钟点的序数。人们称二月、二日,可是没有人称二点。
两有时指不定量的少数,相当于几。“你带两个钱给他”,相当于带几个钱给他。“他还真有两下子”,就是真有几下子。这里的不定量少数,究竟范围有多大,实际上不好说。有的字典上说少于十,这是不确切的。多和少是相对的,这要看对话的两个是什么人。“就你这两个人,还想……”,如果说话的是一个大人物,那“这两个人”可能是几百人,甚至是几千人、几万人。
辛弃疾说:“两三点雨山前”。苏东坡说:“竹外桃花三两枝”。
两三个或三两个都表示很少。而三三两两,则强调分散。同样由三和两组成,强调的重点不同。
语言是人们交流想法所使用的工具,所以,一种用法只要能够很好地达到交流想法的目的,而且为大众所接受,就是好的。创造新用法的也不一定是专家学者,也不用什么人批准。最后举一个有趣的例子。
过去的饭店里都有“跑堂”的,客人要什么饭菜,跑堂的伙计都要大声吆喝给后厨听,以便后厨准备。吆喝的声音大家都能够听得到,所以必须使所有在场的人都不感到尴尬。比如,我小时候苏州的面馆里进来四位客人,每人要一碗光面,即没有任何“浇头”的面条,当然是最便宜的了。跑堂的会吆喝道:“阳春面么两两碗”。阳春面就是光面,但是比光面好听,不使食客丢面子。阳春暗指光,过去说春光的词语、诗句数以千万计。两两,即是四。大家都在吃饭,都不希望听到与排泄物同音的“四”字(在吴方言中二者同音),用两两表示,既响亮(可使后厨听得清楚)又好听。在这种情况下,就是一个非常好的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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