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用的《宋元戏曲史》一书中夹着若干零散笔记纸页,今天查阅时,发现其中有一页是母亲生病住院期间所谈往事的简要记录,共有两条。
第一条是:陈素珍洗衣组小组长(还有大组长),对母亲说:“孩子大了就好了。你要享孩子的福。”
母亲曾多次对我回忆起陈对她说的“孩子大了就好了”。母亲说:我当时不明白,怎么孩子大了就会好了呢?去世前,她再次提及,说明和陈组长的这次谈话对母亲很重要。同时,也说明我在母亲心目中的地位。
1957年大鸣大放的时候,母亲曾经响应党的号召,向领导提过意见。所提的是所在学校河南省淮阳县高中校长某某的经济问题。在反右派斗争开始前,母亲恰恰调到郑州机械厂红专学校(即职工业余学校)当教员了,所以淮阳高中的反右没有涉及到母亲。但校长不肯甘心,在“反右补课”时,向郑州机械厂发函要母亲回淮阳“补课”。因为母亲实在没有其他问题,加之组织关系不在淮阳,所以没有被正式补为右派。但淮阳一中还是向郑州机械厂发了一个对母亲政治上不利的信函。这封信函造成郑州机械厂让母亲“下岗”。“下岗”是我借用现在的词,当时没这样说,只是不让母亲教书了,也不安排其他工作。经反复申诉,厂里将母亲安排到洗衣组干活。
郑州机械厂(后来改名郑州重型机器厂,最终名称为郑州柴油机厂)是一个制造农用机械的工厂,工人穿的劳动布工作服往往机油很多,很难洗干净。每次要先将工作服放在大锅里用碱水煮,然后在大盆里用刷子刷,最后再反复清洗。洗一件衣服要花费半个小时以上,报酬是两角钱(作为福利,工人每月发若干洗衣票,洗衣工凭所收的每张洗衣票可以兑换两角钱)。我当时上小学,看母亲太辛苦了,有时放学回家,到洗衣组帮母亲洗一会儿衣服,让她可以伸直腰歇歇。这件事想起来就难过,实在不愿写出来。第二条有些亮色。
第二条是,母亲说:体育老师刘妈妈介绍我到三李村小学教书。收入高,受人尊重(妈说很幸运)。妈今天说,自己一辈子都幸福。
母亲对我说,刘妈妈是一个男老师,对学生特别好,象妈妈一样,所以同学们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充满热爱的绰号。母亲从河南省立淮师毕业后,第一份教师工作是刘妈妈介绍的。当然,母亲在学校里也是有名的学习尖子。
母亲的一生受了许多苦,联系第一条所记在洗衣组的情况即可知大略。那时,她整天双手泡在碱水里,受苦受累,政治上的歧视更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母亲去世前说自己一辈子都幸福,既出于她的坚强,也是一种自我安慰。同时,作为她的儿子,我经过奋斗,能够自立,对社会有较大的贡献,也是母亲得到安慰的一个方面。我在母亲身边尽孝的时间太少了。唯一值得提及的是母亲在我身上的寄托。这也是天下做母亲的共同心思吧。
附带说一下,著名学者孙作云教授的哲嗣孙心一先生曾在淮阳高中负责右派“改正”的工作,他当时亲自到郑州我家来,由我接待。孙心一先生说,淮阳高中的人都知道我母亲为反右受苦了,但在档案中发现她并没有被打成右派。经淮阳高中组织上讨论之后,写了一封有关我母亲“因右”而受牵累的函发给我们,以便我们做子女的向单位报备。孙心一先生为人善良而有能力,后曾担任九三学社河南省委专职副主任、河南省政协副秘书长。九三学社中央委员会在孙心一先生去世后曾发布消息,以作社史资料。其中记有他的经历。
【附】孙心一先生是在反右运动以后到淮阳工作的,原不认识我的母亲。他对我说,他的妻子(姓齐)是淮阳高中毕业留校的,是我母亲的学生。齐老师知道我母亲是一个好老师,她将自己的看法对孙心一先生说过。
母亲去世前,我在她病床前所记只言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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