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史辨运动的兴起：一个思想史的分析，王汎森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24

一百年前（1923-1926年间），史学界发生过一次“古史辨运动”，真核心是认为我国的远古史是伪史，其代表性人物是顾颉刚（1893-1980，现代历史地理学和民俗学的开拓者）。

运动的主要内容就是围绕顾颉刚的历史“层累说”观点展开的。层累说是顾颉刚在胡适思想的影响下，指出的疑古思想，认为远古史是后人伪造的，而且是层层积累，经过多层的伪造积累而成。主要观点有尧舜禹是假的（其中禹是一条虫），在孔子年代形象还不是那般丰富，而到了孟子时代就丰腴起来；刘歆为了帮助王莽篡汉，系统伪造古文经书；甚至六经都不是史书，而是孔子的创业计划书，不是过去书而是未来书，是哲人王的理想国（也就是六经中的史事全属虚构）。得到的结论就是很多（远古）历史事件都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粗到细的经历，“时代愈后，传说中的古史期越长”、“时代愈后，传说中的中心人物愈放愈大”，一层层造假，从而形成层累。

以顾颉刚为代表的层累说是一个彻底的疑古派，只要史书上有一错误，则认为其书为假，而伪书就一定伪史。从进步的角度讲是运用了现代的进化论方法探究古代的历史，揭露先秦两汉古书上关于古史的记载，在当时引起学界震动，有七卷本的《古史辨》出版存世。顾颉刚认为中国历史上的地理观、历史观、民族观及对经典的认识，都被一种不自然的一元论所支配，以至于语言风俗不同的民族却全部划归黄帝一人的后裔，各种纷纭的典礼与学说，也全被归到尧舜传心的一元论；作者不一，性质不同的典籍，亦被判成是孔子一手所作；本来互不相联的地域，也被说成是自古以来即是一元发展。

古史辨是在推翻中国传统思想的氛围与大环境中，再往大了说，也就是中国积弱，从央央大国变成了虚胖挨打，人们极于反思与求新。实在话，那个年代，有很多新的思潮，有很多争论，也有很多“运动”，但这场运动比起“科玄论战”，不论在当时的影响力、对民众的启迪、参与人数、历史地位都应该是远远不如的。但这个运动使得史家们能有用自由的眼光去看上古史的机会，但这个运动最大的盲点之一是把书的真伪与书中限记载史事的真伪完全等同起来，认为伪书中便不可能有真史料。像古史辨这样的送动，带来的影响并不只是对个别的几件史事看法的改变，而是巨大观点的转变。在这样的转变中固然开启了一些宝贵的方向，但同时也不免失去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所以常常是挟精金与泥沙而俱下的。它把许多原来视为理所当然的、问题重重的历史系统打破，因而开启了极多新的可能性，但是同时也轻率怀疑许多可贵的古史知识。

全书写的很学术，记述、引用特别多，叙述和议论相对较少，加之我对历史背景不了解，很多内容作者都认为是想当然的，而我却不得不做很多课外功课，才知晓其表达的想法。

按书中提示，此书考察了三个层面的问题：第一个层面，思想家们原来的想法到底是什么，这些想法与他们生活于其间的思想传统有什么样的关系；第二个层面，思想家们真正做到了什么；第三个层面，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思想家们的实绩产生了什么影响，及后来的人怎样去理解其作为。这是对岸一个多年前的作品，文字有些晦涩，比如“周于世用”、“寓睹”等。

原本的印象顾颉刚就是一个民国时期的文人，那个时代的文人给人的总体印象就是乖张、狂妄、敬业。但真的不知道以一人之力开创了，初读此书之时，还觉得怎么只讲这一个人的观点，还以为是一个先驱呢，读到后来才知道基本上是一个人的奋斗。

通过此书觉得此人善于造势，如果放在现在肯定是一个网红大V，而当时是利用刊物，并喜欢争论，甚至组织和挑起争端，本是一个新史学观（虽然疑古和信古从来就是史学界的两端）的层累说，普通平凡的学术看法，竟将其运动成了古史辨，说他后来还熟练的将这种手法运用到了其民俗学研究和边疆史的研究之中。

书中还一个趣点，顾颉刚的思想是受到康有为的启发的，而康有为的疑古活动都出现在近代反传统运动爆发前，而且是由强烈的尊孔卫道意图逼出了那样大规模的疑古思想，不料他们的疑古成果却被反传统运动的健将所继承，发起了这场古史辨运动。这样一个案例至少告诉我们，近代的反传统论不一定全是反传统意识的产物。不同的意图、精神可以寄托在同一个结构之中，而不同的结构也可能寄托着同一个精神。反孔的精神并不一定就会导致推翻上古信史，在某些情况下尊孔甚至可能发展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破坏力极大的反传统活动来。由这个现象我们看出，当客观结构都一样的时候，内在却可能已经充满了完全不同的精神。

最后说，现今古史辨运动也已经成了历史组成的一部分，带着人们的现代视角在不断的解构、重组、添加，形成新的“层累结构”。“我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这段历史我们已经很不熟悉了，只能靠二手烟来熏熏自己（没办法，你也抽不到一手烟呀），这也算是对层累说以及古史辨运动的一种致敬了。

话说到这，小友插话说最近在省内看了很多市级的博物馆，发现各地都在极力延伸各地的历史向遥远的上古，好像所居之地越古越有自豪感，看来今古之人都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