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军
白菜赋
2025-5-10 09:44
阅读: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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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素来是瞧不起白菜的。

此物贱极,价廉如土,乡野村夫皆可啖之。然近来伏案作画,偏要描这劳什子,倒生出些异样趣味来。细想来,文人墨客的案头倒常悬着"清白传家"的条幅,原是借了白菜的形骸,作自家的门面——这大约与用红头绳系住胶菜倒挂水果店头的把戏,同属一类自欺欺人的勾当。

前日见白石老人真迹,但见墨色淋漓间,肥硕菜帮与舒展菜叶相映成趣,竟将个粗鄙菜蔬画得如贵妃出浴。这老头子题跋也妙:"牡丹为花中之王,荔枝为果之先,独不论白菜为蔬之王,何也?"我观此语,忽忆起幼时家中常备的咸菜缸,那腌得发黑的菜帮子与画中青白玉润的模样,实在判若云泥。想来艺术家最擅长的本事,便是给腌臜物件裹上层糖衣——正如京城名妓总爱在破棉袄外罩件绫罗衫。

吴昌硕笔下白菜更妙,淡墨破水间竟有金石气。据说这老饕作画前必要痛饮三杯,待醉眼朦胧时方挥毫泼墨。难怪他画的白菜叶脉如篆刻刀痕,菜根似老树盘虬,硬生生把个田舍翁的吃食,拗成了士大夫案头的清供。这等风雅,倒让我想起胶东老农将大白菜尊为"硬汉子"的掌故——大雪封窖时,萝卜早冻成烂泥,偏这白菜解冻后仍能脆生生作响,可不就是文人笔下"冻死迎风站"的酸腐气? 

最耐寻味的当属张大千的菜圃。这位于右任口中"能调蜀味,兴酣高谈,往往入厨作美餐待客"的妙人,偏要在画上题"撇却荤膻物,淡中滋味长"。可据徐悲鸿说,张大千的厨房里金华火腿常年不断,东坡肉更是拿手好戏。可见文人说"淡泊"二字,与妓女谈贞洁一般,都是要反着听的。倒不如李苦禅实在,穷得揭不开锅时仍画白菜,硬是把菜叶子画得比绫罗绸缎还精神——这般穷酸气,反倒衬出几分真名士的风流。

忽然想起米芾在无为州任上刻的"画菜碑"。青石板上白菜栩栩如生,旁刻《爱菜歌》169字,说什么"多吃也无妨,少吃也无害",末了还要扯上"天下何愁不太平"。这让我想起现下某些书画雅集,名流们端着茶盏对白菜图摇头晃脑,转头便钻进鲍翅酒楼——可见四百年前笪县令立在衙门的白菜碑,与今日拍卖行里标价千万的白菜图,不过是一枚铜钱的正反两面。 

夜来翻检旧书,见鲁迅写胶州白菜"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店头",忽觉莞尔。如今的胶菜早换了活法,棵棵贴着二维码,身价抵得上半扇猪肉。这倒应了白石老人在"甑屋"题记里的戏言:当年锅里煮画,如今画可煮锅矣!只是不知那些绑着红头绳的"百菜之王",可还记得地窖里与冻土较劲的峥嵘岁月?

墨干搁笔,窗外月色正好。再看案头彩铅勾勒的白菜,青白二色纠缠如太极,忽然悟得:所谓艺术,原是把腌菜缸里的物事捞出来,用绫罗绸缎裹了,再塞回缸里去。只是经了这遭折腾,酸腐气便成了书卷香,土腥味化作金石韵——这大概就是文人说的"菜根香处最相思"罢?

 

后记:画毕此作,忽闻市井传言某拍卖行以百万成交齐白石白菜图。遂将拙作悬于灶台之上,与咸菜缸相映成趣。想来千年之后,考古学家掘得此物,定要考证廿一世纪艺术家与腌菜的隐秘关联——这倒比什么"清白传家"的典故,更值得玩味了。

 

2025书画学习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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