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飘着中药材浓浓的药香,我盯着百合花瓣上那抹粉红出神。白大褂沾着铅粉,解剖刀换作彩铅,这厢刚给黄芪切片装瓶,转身又在素描本上勾画百合的筋脉——教了二十多年的《中药学》,倒成了个半吊子画家。
初执彩铅时颇有些暴发户心态。银毫笔尖蘸着赭石色,在宣纸上狠命戳出个花苞,倒像是给中药柜贴了枚劣质商标。待要描摹花瓣上细密斑点,铅粉竟在生宣上晕成云雾状,活脱脱像极了炮制不当的熟地黄。窗外玉兰簌簌落着白花瓣,倒教我想起《本草纲目》里那句"百合宜阴忌阳",原来这画理与药理竟是相通的。
如今案头这幅《百合图》,倒颇得了些"以药入画"的妙处。画纸是特制熟宣,堪比炮制黄芩的九蒸九晒;彩铅排线如切制白术的刀工,深浅交错间藏着十八层劲道。最难画那花药,橙红颜料总在纸面打滑,倒像是未去净的朱砂,非得用狼毫蘸了松烟墨细细勾描,方显出粒粒如琥珀的肾形孢子。这让我想起去年在亳州药材市场,药商们教我辨识硫熏百合的诀窍——真货的花药泛着温润宝光,恰似这彩铅层层积染出的包浆。
画叶时方知"叶如剑"三字的分量。百合叶脉的平行走向,倒与中药柜的乌木抽斗纹路暗合。某夜临《芥子园画谱》至"写叶十二式",忽觉这勾提皴擦的笔法,与炮制天麻的"顺刀批"异曲同工。晨起见叶片上留着昨夜未干的青绿,倒像是新采的麦冬还凝着晨露。
画架上夹着的百合标本,花萼处还粘着当年李时珍标注的虫蛀印记,倒教这西画平添了几分宋版书的气韵。画到茎秆处才惊觉彩铅的局限。那挺拔之势总难逃铅笔的柔媚,倒像是把商陆根切片装了片。灵机一动取出生黄精,蘸着赭石色在茎秆拓印年轮,竟得了几分金石拓片的苍劲。这让我想起上月修复明代《补遗雷公炮制便览》时,那些褪色的药杵图样,原是用拓印古法保存的。
搁笔时斜阳正照在药柜铜锁上,百合图的影子投在《雷公炮炙论》扉页,倒像是古今画工在纸间对坐。忽觉彩铅与戥秤、乳钵与画板,原都是丈量天地的尺度。那些被药香浸透的岁月,此刻都化作纸上游走的线条——百合的雌蕊仍保持着采药时的弧度,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挤出乳白的汁液。
画架旁新添了个青瓷笔洗,里面泡着去年晒干的百合雄蕊。每当彩铅在纸上沙沙作响,总疑心是晒药匾在风中摇晃。这让我想起王世襄玩蟋蟀的句子:"好斗是虫儿的本分,养虫却是人的修行。"如今我的修行,便是将百草的筋脉刻进铅芯,在宣纸上种出会呼吸的药材。
前日有学生问这画值多少润笔,我指着他解剖图谱上未干的墨迹笑道:"若能医得世间几多顽疾,何须计较好坏?"窗台上那株真百合突然颤了颤,惊落的花瓣正巧飘在《本草图经》"百合条"的注脚处——不知是画里开出的药,还是药里开出的画。
2025书画学习笔记:
转载本文请联系原作者获取授权,同时请注明本文来自郑永军科学网博客。
链接地址:https://wap.sciencenet.cn/blog-437607-1483300.html?mobile=1
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