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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映教授在国外学存在主义哲学和语言哲学或分析哲学,他在2006年的文章《预测与假说》中对预测与假说等概念进行了厘清,实质上讲了科学理论与哲学的分野。
一、科学理论
科学理论既能提供解释又能提供预测。准确预测能力似乎单单属于科学。我们今天已习惯于把科学理论视作理论的范式,习惯于“假说→预测→检验”的模式,习惯于把理论与预言连在一起:理论的初始形态是假说,理论需要验证,预测的成功证实理论。假说需要验证。而对这种外部验证来说,预测具有头等重要的意义。库恩总结出了评价科学理论的五个尺度,第一个就是预测的准确度,然后依次是一致性、广度、简单性、丰饶。我们后面会看到,其中第五项,丰饶,其实也差不多等于说能够产生新的预测。马赫甚至把预测成功视作一个理论是否可被接受的唯一标准。
人们常说,理论具有普遍性。然而,有多种多样的普遍性。最简单的一种是概括断言类型的普遍性。物体的共同点是共相,事件的共同点是规律。理论的普遍性不是靠在广度上外推,理论的普遍性是深度带来的。没有哪种成熟的科学理论是根据现象的重复预言它还将重复。科学是通过发现机制做出预测的,通过对机制的把握,它能预言一种从没有出现过的新颖现象。科学所欲把握的深层机制是远离日常经验的机制。我们只有通过理论的、推理的方式才能到达那里。近代物理学通过数学化获得了这种远行的能力。我曾经在别处表明,量的纯外部关系保证了长程推理的可靠性。正是这种长程推理的可靠性使得科学可以发现或建构远离经验的深层机制。科学做出预言的能力是以数学化的方式达到的。
科学理论不是直接来自经验,它以外在于资料的假说形式出现。这些假说,通常是由通过远程推理得到的一些结论建构起来的,这个推理过程往往牵涉理想化的前提和条件,往往或明或暗地引入了一些尚未证实的东西。这些结论建构起来的假说是否正确,有待于验证。假说→检验理论的程序是和实证理论连在一起的,这也是为什么是在实证科学兴起之后,假说才被用来指称理论。
二、哲学
哲学则最多只能做到符合已有的经验,而一种理论仅仅符合已有的经验却不能做出正确的预测,它似乎就无法做到充分验证、令人信服。用预测能力来要求、来衡量哲学理论,这是从根本上误码解了哲学理论的性质。哲学理论完全是解释性的,和预言毫无关系。
哲学作为理论整体也和假说无关。哲学要求某种自明的东西,这一点大家并不陌生。但这始终被理解为:哲学从自明的东西出发。笛卡尔以降,哲学家一直在寻找自明的出发点。哲学命题的自明是理应如此这一意义上的自明。哲学阐述终以自明的方式开展,它不仅是从自明的东西出发的,且也行在自明的东西上,落在自明的东西上。哲学不是从一套自明公理出发展开的一个推理体系。毋宁说,哲学是通体自明的。哲学关心的是本性使然理应如此的东西;本性使然理应如此的东西,在一个基本的意义上,是自明的,因为在从事哲学思考之前我们已经知道这种东西。
哲学关心的是本性使然合乎道理的东西,哲学理论不是以假说方式开展,然后求证于外部资料,看看是否符合。哲学真理不是“有待”的真理,它不需要验证。当然,哲学理论也须符合经验、“验之于经验”。但这个宽泛的说法不应被误解为假说! 验证。就连“理论是否符合经验”这个说法也应留心。
近代倾向于用确定性来界定真理性。要区分某一实证理论在多大程度上是个确立的理论抑或仍然是个假说,确定程度的确是一个标准。哲学理论不是从假说开始的,哲学理论之间的区别也不在于确定性高低、得到证实程度的高低。但哲学理论和实证理论之间的区别,却不是确定性的程度之别,而是类型区别。哲学见解不可能依赖等待进一步的验证来提高其确定性,如果这里说得上确定性,那么它来自对既有经验的更深入的反思,来自判断力的提高。
哲学研究的鹄的并不在于总结规律,发掘机制。哲学是对经验的反省,尤其是对概念的考察。哲学理论是要让世界变得可以理解,而不是让世界变得可以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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