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乔老来电话了

昨天，十几年不联系的乔老师突然打电话过来。

寒暄之后，问他有什么吩咐，他说没事，只是想叙叙旧。

乔老今年96岁，电话中得知，他90岁后便不再骑自行车了；今年开始，出门需要拄拐棍了。

乔老是南京航空航天大学（简称南航）的资深教授，是南航前任校长聂宏的博士导师；曾和我在一个办公室办过公，共事过4年。

当时，有一批非洲黑人留学生到南航留学，学校没人能够胜任《飞机设计》等全英语专业课授课，才返聘的他。但当时乔老已经年过七旬，属于退休人员，没有办公室，于是我便邀请他和自己挤一个办公室。就这样，我们在那个狭小的办公室一呆就是4年，最后成了忘年交，直到我调动工作到了上海。

二、不堪的往事

话锋一转，乔老说前几年在西部某飞机制造厂出差，遇到了我的硕士研究生王某；王同学已成家立业，在单位工作突出，并成为部门的技术骨干。

一个年过半百的和一个年近百岁的人之间的谈话，显得格外坦诚；世间的沟沟坎坎在两个合计150岁的人眼里，都恰似过往烟云。

随着谈话的深入，王同学当年的学习状况也逐渐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按理说，能考上南航这样211大学的研究生，至少智商上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王同学到我这里攻读硕士那几年里，只能用“一团糟”来形容。

攻读硕士的几年里，王同学痴迷游戏，无法自拔，令作为导师的我十分苦恼。

布置的任务总被抛之脑后，看不到任何进展；一周突击检查他4次，会发现3次都在打电子游戏。苦口婆心，批评教育，让王同学写“杜绝游戏”保证书；保证书先后写了3次，都贴在王同学的工位旁，希望能够起到警示作用；然而丝毫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王同学学制早已超期，我将此状况反映给了学院，并电话王同学父母，强烈要求清退王同学。

三、“帮帮他，让他毕业”

王同学的爸妈闻讯，赶到我的办公室，哭诉着希望再给孩子一次机会。

王同学的父母都是穷苦的底层农民，衣着朴素；家里一贫如洗，上有多病的奶奶，下有个妹妹；妹妹因贫困初中辍学外地打工。显然，王同学就是这个家庭唯一的希望；王同学退学了，这个家庭其实也就崩塌了。作为农民出身的我，顿时陷入的困顿。我太了解这种底层贫困家庭了，因为1990年前后，我的家状况也大致如此。

乔老是我最敬重的人，在同一办公室，加上他对王同学的状况也比较了解。于是我就咨询他，这事该怎么办。得到的回答是：“帮帮他，让他毕业”。

于是，我决定给王同学机会。

四、“你再帮帮他！”

该怎么帮？于是我和王同学及他的家长“三对面”、“约法三章”：1）王同学必须立即戒掉电子游戏；2）学位论文我帮他做一半；3）另一半他必须自己写，由王同学家长伴学监督。

一个月过后，学位论文我那半部分撰写完成了。当询问王同学时，他的那部分仍几乎没有任何进展，这令我十分恼火。不过，王同学及家长表示，这个月他一直在努力工作，加班加点，没有玩过电子游戏。这一点我相信，毕竟指望沉迷多年游戏的学生要在短短一月内完成半部硕士论文的工作量，那怎么可能！

怎么办？我再次询问乔老。乔老的建议是：“你再帮帮他！”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竟然是一位七旬老教授说的话。难道让导师帮学生写学位论文吗？这不是学术造假吗？

五、王同学就职某飞机制造厂

我开始质疑乔教授的话，但后来的一周里，慢慢地想开了。自己已帮王同学完成了一半的学位论文，已经造假，那另一半也干脆也帮他写算了，所谓“帮人帮到底”，何况是自己的学生......

可以说，王同学的学位论文绝大多数都是我写的，除了摘要、序言、格式、致谢和参考文献。

就这样，王同学硕士毕业了。

当时，我的一名在职研究生担任西部某飞机制造厂人事处长，有了这层关系，王同学顺理成章地到了该厂设计部门工作，毕竟此时的王同学已经拥有了老牌航空名校南航飞机设计专业的硕士学位。

令人欣慰的是，数年过去后，王同学竟然像变了个人似的，走上了正规，组建了幸福家庭，并事业上小有成就。

最近几年，网络上经常流传，某某导师如何如何压榨学生，把学生当廉价劳动力，我始终认为只是个例，因为我就是一位悲催的帮学生写论文的导师。

六、“挽救了一名年轻人，挽救了一个家庭”

我和乔老的通话接近尾声。电话那头，老人的声音铿锵有力，听起来有点像我早些年去世的老父亲。

最后，他深情的对我说，“海军呀！回想起来，当年你的做法是对的……该事情看似造假，但却纠偏了一个年轻人的人生轨迹，挽救了一名年轻人，挽救了他的家庭！”

大寿之人,其言必善。说实话，当年我的做法，很大程度上只是听从了乔老的建议而已。

八月底自己就53周岁了。天命之年，早已看尽人间疾苦，看淡世态炎凉。

衷心祝福乔老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也祝福我的那位学生事业兴旺，家庭幸福，为祖国设计、制造出性能优异的一代战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