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工男说诗词（41）为他人作嫁衣裳
为他人作嫁衣裳现在已经是一句俗语，演化出了“为人作嫁”一个成语。现代社会是商业社会，新娘的嫁衣几乎没有自己作的了，所以肯定是有一批工人以为人作嫁作职业。可能还有个别少数民族仍然保留着新娘为自己作嫁衣的习惯。在唐朝，是男权社会，妇女的职业就是相夫教子，所以女红（gong一声）针黹(zhi三声)是妇女的职业技能。这一现象我在《理工男说诗词（6）新嫁娘词：女权》中曾有论及，不再细述。旧时女子到出嫁时才第一次在婆家露面，嫁衣的优劣对自己在婆家和丈夫心目中的第一印象至关重要。新娘穿上自制的嫁衣，若裁剪合身、式样大方、花色美丽、针脚细密均匀，可以同时展示纺线、织布、印染、缝纫的技艺，是足以引以为豪的，对自己未来在婆家的地位高低会有重要影响。所以，女孩在出嫁前，娘家的生活一直是学习和培训时间，学习家政厨艺、女红针黹，并不断练习。到技艺比较成熟，就开始自己作嫁衣。待出嫁时嫁衣是最重要的嫁妆，要交给婆家人评判。所以，嫁衣相当于如今大学生的一个毕业作品，评委不是娘家人，而是婆家人。心灵手巧的女孩当然容易取得高分。而这心灵手巧，要靠娘家的培训。在这种社会习惯下，女孩自己作嫁衣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如果是贵族家的千金小姐，嫁衣可不止一套，尽管要自己作，形成自己的代表作，却也不可能全都是自己作，为人作嫁就成为穷人家女孩的一种工作了。
贫女
【唐】秦韬玉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亦自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
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理工男说】
题目为《贫女》，当然说的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孩了。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亦自伤。”这两句是对自己贫寒出身的感伤。富贵人家是高门大户，广亮朱漆，而贫穷人家是小门小户，仅仅是蓬草编一个小栅栏门而已。所以这蓬门说的是贫苦人家。绮罗都是丝绸。虽然中国是丝绸的原产国，并且通过丝绸之路把丝绸传遍欧亚大陆，但千百年来即使是在中国丝绸也一直是名贵的衣料，以至于只有为官做宦的才有资格穿着，穿丝绸代表着地位。老百姓不允许穿丝绸，被称作布衣，即使是富有的商人因为没有官职，也没有穿丝绸的资格，富而不贵。蓬门未识绮罗香，是因为出身贫寒，没有机会认识高档衣料。要嫁到高门大户，必然要托能够在高门大户穿堂过院的媒婆，可这样的媒婆是不到贫穷人家说媒的。所以贫寒人家的女孩儿，就是想托付这样的媒人给自己说媒，也是没有机会的，这就是“拟托良媒亦自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这里是抱怨当时的社会，人们对女子的评价只重视出身，不重视自身品质。“风流高格调”是说贫女不同流俗、自成一格的妆容。“俭梳妆”指俭妆，是当时流行的一种妆扮。怜不是可怜的意思，是怜惜、爱怜之意。因为当时人们都喜欢时兴的妆扮，有谁喜欢我的风流高格调呢？贫女的审美别具一格，妆扮风流高雅，但流俗却都欣赏随波逐流的俭妆，谁能发现贫女独特的美质呢？贫女的幽怨也就自然而然。
“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贫女虽然陪嫁寒酸，但女红针黹却正是她的长项，可以自豪地“敢将十指夸针巧”。因为自己审美品味、相貌妆容、持家技艺都可以傲视“富女”，所以并不需要在描眉画眼上与别人比高低，就是“不把双眉斗画长。”这显示了贫女对自己的品味、品格、技艺都由足够的自信。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压”是刺绣的一种手法，压金线就是用金线绣花的意思。自己的技艺这样高超，帮帮别人的忙，为他人作嫁衣裳也正常吧？确实是正常的。但只为他人作嫁衣裳，自己的嫁衣裳却还没有着落就不正常了。因为贫穷，不识绮罗香，买不起作嫁衣的衣料，所以尽管自己又美丽又高洁，又勤劳又灵巧，却难托良媒。准备不起自己的嫁衣，却年年为人作嫁，难道还不该抱怨，不该忧伤吗？
全诗多处用鲜明的对比刻画人物、揭示心理、感叹世风、抱怨不公、宣泄悲伤愤激、吐露幽怨抑郁。虽是内涵如此丰富的文人诗，却语言朴素自然，朗朗上口，好似一个民女与闺蜜聊家常，这对一个文人确实难能。我们不知道秦韬玉是不是以贫女自况，实际上他也出身寒素，发达前也难免为他人作嫁衣裳。实际上，自己辛辛苦苦生产出来的东西，自己却无福享用的情况并不鲜见，对穷人更是如此，这在古诗词中也常见。比如：
蚕妇
【宋】张俞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蚕妇养蚕，却没有穿过丝绸。贫女为人作嫁，自己的嫁衣却没有着落。处境何其相似？又比如，大家都熟悉李绅的《悯农》：
悯农二首
【唐】李绅
其一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其二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会背的是第二首，因为这首诗是教育孩子爱惜粮食的好素材。第一首会背的没有第二首多，但第一首正说明了农夫生产的粮食，农夫却不得享用，与为他人作嫁衣裳异曲同工。
理工男说到这里，为人作嫁的话题似乎就说完了，可却因为这作者还有些话好说。从《贫女》一诗，猜测这作者秦韬玉应该是一个惜老怜贫、品行高洁、忧国忧民的知识分子。实际上却并不如此。秦韬玉生于晚唐，出身寒素，屡试不第，后靠谄附有权势的宦官田令孜才得当官，并由皇帝的敕命（未经考试）成为进士，升迁为工部侍郎。所以他是一个典型的谗佞之徒。再多说一句，读了李绅的《悯农二首》，自然会设想李绅是一个关心农民、体恤民力的好官。可实际上李绅步入仕途飞黄腾达后，却变成一个花天酒地、滥施淫威的贪官酷吏。据传他一餐的耗费经常多达几百贯甚至上千贯，治下百姓终日惶惶不安，纷纷逃难。与他同时代的韩愈、贾岛、刘禹锡、李贺等人无不对其嗤之以鼻。刘禹锡任苏州刺史时，曾应扬州节度使李绅之邀参加宴会，看到李绅家中歌妓成群，其中歌妓杜韦娘色艺双绝，有感而写下如下诗句：
赠李司空妓
【唐】刘禹锡
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
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
李司空是对李绅的尊称，赠李司空妓名义上是写给李绅的歌妓杜韦娘，实际上却是在讽刺李绅。诗的大意为：歌妓杜韦娘高髻云鬟，发型繁美，简直是宫廷妆扮。高歌一曲如春风和畅。对这样的美貌美声，李司空早已习以为常，可我苏州刺史刘禹锡却肝肠寸断。这肝肠寸断，表面是说被杜韦娘的歌声感动，实际上却是在讽刺李绅的奢靡令人寒心。司空见惯这一成语就出自这首诗。回到秦韬玉和李绅的诗和人品，我们当然能悟出，所谓文如其人、诗如其人，真不是人人适用的呀。看一个人，不止是要看他所说、所写，更重要的是要看他的所行所为。
20250624写就，20250627改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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