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卫
故乡记事:抱石公园 精选
2024-7-24 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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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石公园是中国第一个以画家名字命名的城市公园,位于江西省新余市城南,而这位画家,就是新余籍的国画艺术大师傅抱石先生。公园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建成,正式开放的年份是1985年,那时候我还在上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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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抱石公园夕照  摄影:何员根

在抱石公园的原址,是一座小山,叫“龙虎山”,当时应该是新余县城的制高点。

八十年代初,龙虎山也就是一座野山,在我读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春游,有时候就去这个离县城最近的龙虎山上。山上有树木花草,最多的是映山红。每次春游回来,每个孩子都会捧一大束映山红花,花瓣还可以吃,有点酸酸甜甜的味道。

有了抱石公园后,龙虎山就不再是野山了,树木依然葱郁,但是多了许多楼台亭榭,还挖了一个人工湖。山脚下有宽阔的水泥路,山间小路铺了石板,虽然还是蜿蜒曲折,但是变得更加平整易行。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公园的大门赫然耸立一座巨大的牌坊,上面书写了“抱石公园”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是赵朴初书写的,小时候不知道赵朴初是谁,就是觉得这个牌坊真气派,这几个字真好看!

公园虽然建起来了,但是我们平时并不常去,一方面因为那时候没有逛公园的习惯,另一方面还因为公园是收费的,虽然门票价格很便宜,但是那时候家庭收入并不多,谁家也不愿意经常花钱带孩子去逛公园。

春节是抱石公园最有人气的时候。大家走亲访友之后,一般都会相邀一起,到公园里面走走看看,叙叙家常,拍拍照片。随着公园设施的不断完善,尤其是儿童乐园建起来之后,公园的人气暴增,不仅是春节,就连平时的节假日,孩子们也要缠着父母去儿童乐园玩。

到武汉上大学之后,我的视野一下子就打开了,见识了武汉东湖公园的壮美辽阔之后,回到自己的家乡再看抱石公园,觉得太小太平淡了,再也没有了游览的兴趣,基本不再去了。但是,出于对美术的兴趣,我在大学里面的图书馆,借阅了大量美术书籍,看到了同乡傅抱石的画作,渐渐地了解到一个了不起的傅抱石。对于家乡的抱石公园,从另一方面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如果没有抱石公园,那么很多新余人可能不知道,新余还出了这么一位伟大的画家,这就是建设一座名人公园的作用。

我很钦佩当时新余的决策者,能够慧眼识珠,从浩如烟海的史料中选择了傅抱石,而傅抱石也是众望所归,虽然在1965年仅六十岁就去世了,但是一直以来为家乡添光增彩。他的画作,时至今日依然在中国和世界范围内产生巨大的影响,成为中国乃至世界近代金字塔尖的艺术品,世界拍卖会上的价值一再飙升至亿元级。

我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外地工作,在北京的中国美术馆,江苏的南京博物院,有幸多次近距离观赏傅抱石先生的真迹。作为外行,我没有能力点评抱石先生的画作,但是作为观众,我总为抱石先生画作里水墨淋漓的意境所感动,仿佛家乡的山山水水就在他的画作里光芒闪动,浓浓的乡愁时刻在打动着我,吸引着我。

我常常在想,是什么因素让傅抱石的名气越来越大,画作越来越值钱呢?

在参观了有关傅抱石的各种画展,阅读了他的一些画论著作,了解到一些关于他的生平事迹后,我找到了一些答案。

其一,是抱石先生对艺术追求的精益求精。傅抱石传世的画作并不多,但每幅都是精品。傅抱石精通中华传统文化,熟读古典诗词,他的画作典雅秀丽,具有浓厚的古风、诗意和书卷气。同时,抱石先生注重推陈出新,他崇拜石涛,“抱石”之名即由此而来,但是他在古人的基础上,又创新了绘画技法,使国画经他之手达到一个新高度。

其二,是抱石先生师法自然的严谨画风。抱石先生走遍祖国名山大川,他随身携带写生本,每到一处,都要留下画稿,正所谓“搜尽奇峰打草稿”。直到他生命的最后关头,他还要坚持抱病去外地采风。祖国的山山水水,给了抱石先生创作的无穷灵感和源泉,同时,抱石先生又把江山大川的大地气息,谱写在他的画卷之上。站在他的画作面前,云山雾海、涛声水声、鸟语花香扑面而来,让人们有一种身临其境之感。

其三,是抱石先生与祖国同呼吸共命运、与时代同行的家国情怀。抱石先生出生于1904年,从旧社会走过来,亲身经历过祖国曾经积贫积弱、受尽外侮的时代。他看到了新中国的成立,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新中国的建设之中。他和关山月倾尽感情和心智一起创作的《江山如此多娇》画作,表达了对祖国壮美山河的无比热爱和赞美,对新中国的蓬勃发展充满信心和期待。这幅巨制至今还悬挂在人民大会堂最重要的位置,是抱石先生家国情怀最鲜明的写照。除了这幅代表作之外,抱石先生还经常深入工厂车间、田间地头,和工人、农民打成一片,用自己如椽之笔,记录时代。他的与时代同行的画作,真实自然,毫无矫揉造作,完全出自内心的呼唤,艺术性和实用性达到了完美的统一,极富感染力,开创了一代中国画写实之新风。

这就是傅抱石先生的魅力,止于至善的艺术魅力和人格魅力!

抱石先生解放前就已经名扬海内外,但他从没有忘记家乡新余,因为是新余这方水土养育了他、保护了他。

在抗战时期的1938年夏天,为了躲避战乱,傅抱石先生携全家从南昌回到新余北岗乡章塘村故里,并居住了近一年左右。在家乡的生活是艰辛但美好的,家乡的父老乡亲以最大的热情和礼遇欢迎这位杰出的游子回家。

因为老家的房屋已经破败,人们将村上最好的房屋腾出来,安顿他一家。乡亲们又给他送来油盐、鲜蛋和肥鸡,村上又为他摆了接风酒。热情淳厚的故乡人民,安抚抱石先生一颗破碎的心。村上为了确保他的安全,每天夜里,在他的屋前屋后挂起马灯,派人通宵达旦放哨。

家乡敦厚的乡情,优美的田园风光,给了抱石先生无穷的乐趣,他画家乡的山和水,不到几个月就积存了一本厚厚的画稿。抱石先生在家乡期间,对求画求字的人有求必应。

虽然身在家乡,但是抱石先生一直惦记着处于日寇铁蹄下的祖国命运。他几次到新余城里去打听消息,当他得知国民党政府迁至重庆,并接受了共产党提出的联合抗日的主张,一颗爱国的赤子之心便按捺不住了,决心要离开家乡,到抗日的洪流里去报效祖国。

1939年早稻播种时节,抱石先生带着妻小离开新余,从此再也没有回到故乡。在以后的数十年里,傅抱石先生虽经历了无数曲折与坎坷,但从未淡忘自己的家乡,他有两方自刻的常用印章,一方是“新喻”(新余原名),一方是“新喻傅氏”。每作一幅画,总要题上‘新喻傅抱石’,再加盖‘新喻’这方章,他始终牢记自己是新余人民的儿子。

作为在外工作几十年的游子,我深刻理解抱石先生对于家乡的感情。童年时的懵懂印象、青年时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中年时的近乡情更怯,老年时的乡音未改鬓毛衰。家乡留给自己的一切,随着年龄的增长,在脑海中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难以忘怀。

抱石先生生前估计不会想到,在他去世二十年之后,家乡会建一座公园来纪念他。公园的总体规划,按抱石先生绘画意境置景,体现抱石先生的艺术风格。公园建成之时,除了东大门门楼为赵朴初题写,南大门为当时的全国文联副主席、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吴作人书额,钦风楼匾额为时任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的启功先生所题,沈左尧先生撰写了226字的长联,陈从周先生为钦风楼背面书额题联。

还有很多他生前好友、各界名流或题词或写诗或撰文,怀念这位艺术大师。

关山月于1985年11月有诗《念傅公(七律)》云:“抱石兄逝世倏忽二十载矣,回思往日情谊,不胜怀念。管领风骚二石重,才人各自立新功。天成独我金陵笔,造化兴师岭表宗。翰墨有缘融一体,江山点染意无穷。劫波度尽春添媚,只憾耕耘少傅公。”

这么多国内最顶尖的艺术家一起来缅怀傅抱石先生,祝贺抱石公园的落成,足见抱石先生德艺双馨的风骨已经深深根植于人们的心中。

斗转星移,世事沧桑。转眼抱石公园建成已三十七年了,如今早已不收门票了,这座城市公园随着城市的发展,渐渐地和新余人民融为一体,在公园里晒太阳、跳广场舞、唱歌、下棋、打牌、放风筝,已成为新余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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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公园门口百姓采茶戏表演  摄影:丁勇

今天的新余,城市建设和人民的生活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站在公园的最高处,可以远眺全市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公园东门正对的抱石大道上车水马龙,公园门口人山人海,天天彩球飘扬,处处欢声笑语。

现在我每次回到家乡,也不怎么进去公园了,至多也就是在走亲访友的途中经过公园,或者在公园周边的餐馆吃饭。但每当提起抱石公园,那一幕幕的往事依然会在心中泛起,就像一首歌中唱道:“一条路,落叶无茎,走过我走过你。我想问你的足迹,山无言水无语。悄悄地,我从过去,走到了这里。我双肩驮着风雨,想知道我的目的,走过春天,走过四季,走过我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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