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饭,大概是我吃过所有宴席中的最佳美味,我常常回忆起与它有关的一些细节。
我在农村生活的那些年,还处于自给自足的农业时代,同时改革开放后承包责任制已经给农村带来了一些新气象。养猪是家家户户都经营的小副业,与养牛主要为了耕田不同,养猪可以把猪卖给 “食品站”换取一笔不小的钱,这些猪通常都是整体为国家收购,在国营的屠宰场屠宰后再供应给城市居民。因此,以前农民农业税的一个税目有屠宰税。小学时候有欠学费的同学,会给学校说“等我家把猪卖了”或“等我家粜谷了”就有钱交学费,可见养猪是一个不小的营生。
喂猪也常常是像我这样同龄小孩上学前的一个家务,以至于多年后我也会偶尔做梦“忘记喂猪”。往年在农村,煮米饭都是先将白米煮到六、七成熟,把米捞出转到蒸锅中蒸熟,通常会留一些米粒在米汤中,一部分可以作为粥用于人饮,还有一部分则作为猪食。在这部分猪食米汤中通常加入一些蔬菜、猪草煮熟后倒入猪食桶中,最后掺入水稻稻壳磨成的米糠和匀,提至猪圈中倒入猪食盆。猪通常只喂两顿,难怪猪一般只有通过多睡觉来长肉,听到人来了,它就会屁颠屁颠地哼哼摇着尾巴等吃东西。有时也会在早晚两顿之间的中午时间割草或菜之类的给它吃,算作它的点心。
我们村小组的猪圈是统一规划的,两排平行相对的平房,每户人家都有一间。过年的时候写对联,也得给猪舍写上“五畜兴旺”之类的横批。除了猪舍功能,还有阁楼存放干稻草。这些干稻草可用作生火做饭,还可以给猪铺作床,猪的排泄物和稻草混合后就是农家肥,每年春耕前得把这些肥料运至农田中。
当时许多农户往往养两头猪,除了一头卖给国家,还通常会留一头到年关因而被称为“年猪”;也有少数家庭因为要办喜事养第三头猪,不过猪圈空间会显得拥挤了。年猪一般一部分拿到市场中去卖,一部分留给自家过年。所谓的杀猪饭,多数指的是杀年猪那天的宴席,一般只有至亲才会受邀参加。所谓的“年味”就这么开始点燃了。
杀猪的前一天晚上,通常不给猪喂食了,所以早上喂食的时候,母亲通常会对它说“好好吃吧,这是你的最后一顿了”。家里要请一个带着一套杀猪工具的专业“屠户”,父亲和兄长们负责助力,或揪耳朵尾巴、按住身子和腿之类。业务熟练的屠夫少有失手的时候,先用钩子极准地勾住猪的下巴,拖出来后用尖刀直插心脏部位,血流入早已准备好的盆中。此时,鞭炮放起,香烛点起,以为祭祀。等放血完毕,猪无法动弹后,用开水把猪毛烫软,将毛刮净。用钩子勾住猪的后腿,架在一个梯子上,一场哺乳动物的解剖课上演了,此时围观的热闹场景达到高潮,尤以好奇的小朋友居多。猪的内脏逐个掏出来后,屠夫接着在大的木板上将肉分类。有一些亲朋预订肉的现场选,屠夫根据预计斤数来切割,主人家留一些用作过年后如还有多余则会到市场去卖。
打小在自家杀猪这事上,我有两个活几乎是必干的,一是清洗内脏,特别难处理的是肠子,需要把猪肠翻过来反复揉搓;另外就是等猪血凝固后,我负责给本家、邻居们端去一碗猪血,这种来往是村里的惯例。那个时代的人不爱吃内脏与骨头,其中部分内脏做成卤菜,春节招待客人,骨头则用于熬汤。挨着两肋的板油,炼成猪油后用大容器储存起来,主要用作面条的调味。杀猪后,做腊肉、香肠是顺道的事了,年味就越来越浓了。
杀猪饭,与其它酒席最大的区别就是,一头猪的各个部位被做成不同的菜品,心肺汤、爆炒肥肠、猪血烧豆腐、爆炒猪肝等等,其实我也早已忘记许多菜名和做法了。杀猪饭让人如此觉得美味的另外一个原因,还可能在于那个年代平时伙食较差不易吃到肉,而从杀猪饭开始到过年直至元宵这段时间天天吃肉,杀猪饭的开荤自然分外香,此后的菜肴或多或少重复这一顿的套路,味觉也就逐渐麻木了。
浑身是宝的猪们陪伴中国人超过八千年,就肉类的贡献它们绝对是首位。汉字“家”的本身就是在屋里养猪之意,体现了传统农业社会人与猪的紧密关系。在现代城市生活中,人们却更喜养猫狗宠物作为他们的寄托。进入新世纪后的农村,曾有段时间出于环境的因素不让随便养猪了,主要原因是因为以前的农家肥已被化工肥料取代,如此生态循环不再。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传统的养猪模式也无法与规模化竞争,因而直接跳过养猪、杀猪环节,猪肉在菜市场与我们见面。
我已经记不起参加上一场杀猪饭是什么时候,但可基本确定未来再难有这样的机会,因为猪已经离“家”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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