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雅古穆 妙不可思
——时大彬鬲形紫砂执壶赏析
□王少石
在我珍藏的十几把紫砂壶中，有一把明时大彬的鬲形紫砂执壶，通高10.8厘米，口径5.1厘米，底刻“明志斋”款，腹部铭文落“少山”款，少山为时大彬之号。泥色深赭，精光内蕴，砂粒时隐时现。三足系仿商代青铜鬲之中空袋状足，匀称优美、古雅大方。溜肩圆腹，盖与肩顺势而下，形成一个圆浑的球形。束腰钮有出气孔，直咀上翘，出水单孔。把作弯曲的树枝形，上有节疤，并贴塑二个对称的橢园形叶芽。壶咀口沿及把手下部各饰一周璎珞纹，壶身贴塑三个月华纹。
明代周高起《阳羡茗壶系》：“凡制砂壶，其咀务直，购者亦然，一曲便可忧，再曲则称弃物矣。”周高起生活于明万历、天启、崇祯年间，明亡后，不屈而死，富收藏，精于鉴赏，嗜茗饮，好壶艺，其《阳羡茗壶系》是第一部宜兴紫砂专著，与时大彬是同时代人，所论为后人多加转引，此壶之直咀便符合周氏之说。
明志斋为清初遗逸万寿祺的斋号。万寿祺（1603—1652）徐州人，字介若，《清史稿卷五百·列传二百八十七·遗逸一》有传。明亡后谋复兵溃，乃渡江归隐，携妻、子灌园以自给，髡首被僧衣，自称明志道人、沙门慧寿。历来文人以斋名为号，成为一种习惯，如元代赵子昂有松雪斋，自号松雪道人。明清时期还有其他人也用明志斋为斋号，但从他们的生活年代和经历来看，可以认定此壶之“明志斋”为万寿祺的斋号。万寿祺善诗、文、书、画，旁及琴、剑、棋、曲、雕刻、刺绣，亦靡弗工妙。万寿祺、时大彬同游于陈继儒门下，是可以肯定的。
万寿祺与程邃共同师事陈继儒。陈继儒（1558—1639）号眉公，江苏松江人，与董其昌齐名，为晚明文学家、书画家。周高起《阳羡茗壶系》载：时大彬“初自仿供春得手，喜作大壶，后游娄东，闻陈眉公与琅琊、太原诸公品茶施茶之论，乃作小壶。”说明时大彬受陈继儒的影响，改变原先制大壶而造小壶。时大彬为万寿祺制此小壶，便是这段壶史的佐证。不仅如此，由于万寿祺精研百工技艺，这把时大彬为万寿祺制的鬲形紫砂执壶，极有可能是二人共同设计而成的。
这把壶上的璎珞纹与万寿祺信仰佛教有关。璎珞纹为佛教、道教的象征，明代中晚期广为流行，清初亦为常见。壶身贴塑的月华纹，也是明代民窑瓷器常用的纹饰。时大彬将青花瓷上随意而画的月华纹加以美化，与回旋的太极图案更为相似。壶身刻有“客亦知夫水与月乎”的铭文，语出苏轼《前赤壁赋》。在清初文字狱横行的时代，为了避讳而将其中的“夫”字写作“天”字，因为“夫”字与顺治皇帝的名字福临之“褔”字同音。这把壶工艺精湛，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而制作的，因此绝不会出现笔误或刀误，这就为壶的制作年代提供了依据。时大彬生卒年不详，学界说法不一。由此可见，时大彬在顺治年间尚在世，所以有人说他是万历到顺治时人是正确的。此壶当制于顺治元年至顺治九年之间，因为万寿祺只活到顺治九年，此壶应为时大彬接近晚期的作品。
《阳羡茗壶系》谓时大彬所制之壶：“几案有一具，生人闲远之思。”明未清初的周容（1619—1679）《宜兴瓷壶记》曰：“时为人敦雅古穆，壶如之，波澜安闲，令人起敬。”可知时壶的风格是敦雅古穆，妙不可思，令人玩味不尽。观此鬲形紫砂执壶，又像梨，如现满目秋光；像钟，如闻寺声；像鹑，昂首欲斗，把玩再再，磪信如之也。此壶引用《前赤壁赋》的句子“客亦知夫水与月乎”作铭，意味深沉，含而不露，是身为遗逸的万寿祺的心境之流露。时大彬的名款多用楷书，史籍谓他书学《黄庭》、《乐毅》，此壶铭文的行书也是学王羲之的，亦或为万寿祺之手笔。
以《阳羡茗壶系》等史籍所记时壶之特征而论，此鬲形紫砂执壶与之十分符合，且为万寿祺所藏，则更加可信而珍贵了。以上对此壶之诸多因素的分析，可知绝非巧合，足以证明此壶系时大彬所制之精品。时大彬壶在其同代即有仿制，我们从今天所知被认为是大彬壶者（包括出土物），对照史籍所载加以观察研究，亦不乏难以相信之处。
二○二○年七月二十六日审定于石隐楼午梦初醒时也
王少石《黄石轩诗草》卷五《收藏篇》（108首）
●咏时大彬鬲形紫砂执壶
（二○二二年四月十五日）
看来一啼鸟，
形象真奇巧。
泥色似梨皮，
曾经少山爪。
大彬壶太少，
史籍言明了。
一日遇眉公，
其壶遂变小。
三缘堂内好，
陪伴老夫老。
原主明志斋，
寿祺陈氏宝。
吟哦加以考，
正值春云绕。
石叟收藏事，
岂能无探讨。
注：予藏时大彬鬲形紫砂执壶，通高10.8厘米、口径5.1厘米。底刻“明志斋”，为清初遗逸万寿祺（1603—1652）的斋号。腹部铭：“客亦知夫水与月乎，少山”，为避顺治皇帝的名讳（福临之“褔”与“夫”同音）将“夫”刻作“天”，“少山”为时大彬号。泥色深赭，精光内蕴，砂粒时隐时现，溜肩圆腹，近似球形。束腰钮有出气孔，直咀上翘，出水单孔。敦雅古穆，妙不可思，为时大彬接近晚期的作品。
万寿祺、时大彬同游于眉公陈继儒（1558—1639）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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