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1日下午师妹给我发消息问有没有空要不要去医院看望夏老师，因为这几天夏老师情况不太好所以余老师情绪不佳。夏老师是我导师余老师的丈夫、兰州大学资源环境系教授也是师妹的导师，前一阵因长时间咳嗽不好去医院检查后被安排住院。近年来夏老师身体不是很好，时常出入医院，所以我理所当然地以为夏老师这次也能康复。

        到达医院时才意识到情况有多危急，夏老师感染重症肺炎已昏迷，且消化道出血、血压一直在降低，医生已通知家属做好最后的准备。那是我第一次见icu病房，与我从影视剧中得来的印象不同，icu病房用一道厚厚的自动铁门隔着，铁门外一段不长的走廊里有谈话间，再从一道门出来就是电梯口了，电梯口坐满了疲惫到麻木的家属等着医生的召唤，或签字或谈话。icu病房正常的谈话时间是上午10点，探视时间是下午5点，但那天下午3点多医生出来跟余老师谈话。医生在谈话室低声跟余老师讲着什么，其他老师和学生们挤在谈话室门外的走廊里焦急地等。后来余老师出来了，问防护服在哪，大家七手八脚地找到防护服给余老师穿上，余老师便进了icu病房。我回到走廊门口看到刚才站在走廊的夏老师的学生们全哭成了泪人，那一刻我看着他们想夏老师一定是位非常好的老师。

        我跟夏老师只在两边学生联合聚餐的时候见过两次，在我看来夏老师和余老师性格完全不同，夏老师开朗外向，余老师则严肃内敛。夏老师喜欢给学生讲他跟余老师的恋爱史，夏老师和余老师的导师也是一对夫妻，他们介绍夏老师和余老师认识。夏老师说第一次跟余老师见面觉得余老师小小一只不是他的菜，后来再见了几次后觉得余老师好厉害，什么都知道，数理化基础十分扎实，慢慢喜欢了起来。余老师不怎么跟我们讲这些事，只有上次去青海出野外路过一座颜色很奇特的山，大家在车里猜这到底是什么岩石的时候余老师说：“这要是夏老师在，一路会给你讲这是什么岩石，它是如何形成的，经过了哪些运动”。那次路途中靳师兄吐槽起他老婆，说他老婆给他买了一只挺贵的华为手机他很生气，因为他觉得没必要，自己的旧手机还能用。余老师说那天她回家夏老师突然给她一部新手机，她也说她的旧手机还能用，夏老师非给她买。我在旁边听着他们的埋怨，感叹自己真是莫名其妙就被塞了两把狗粮。夏老师的爱意张扬，余老师的爱意则含蓄。聚餐的时候夏老师会笑眯眯地摸摸余老师的头，余老师则假装嫌弃的躲开。但是有夏老师的学生打趣地问余老师当初夏老师拿几克拉的钻戒求婚，余老师说完“还钻戒呢，当初结婚的时候啥也没有”之后低头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一枚简单的金戒，低声说：“这戒指还是结婚后才有的”。

        在经历那凶险的一晚后，夏老师在第二天脱离生命危险，状态逐渐平稳，余老师吩咐大家回去休息。夏老师的学生们轮流去医院值班，大家每天跟值班的学生打探消息，期待能有好消息。师妹们在网上查起了有关耶氏肺孢子菌的文献，希望能在夏老师情况好些的时候转去专攻这种肺炎的医院。3月26日医院安排了对夏老师病情的会诊，大家都很关注这次的会诊结果，时不时问问，师妹说要是医生说夏老师能转院她立刻去抢号。下午师妹们说明天就轮到她们值班了可以带我一起去，她们还跟师弟借了折叠椅，说这几天来医院看夏老师的人很多所以没有椅子。折叠椅子不是很好开合，她们练习了几次开椅子、合椅子，说明天要在医院里丝滑地打开椅子。下午6点多的时候师妹们突然跳起来抓起包就跑，边跑边说她们师兄通知所有学生立刻到医院。我们迅速跑去打车，因为是下班高峰期，并不容易打到车，但好在医院离得并不远，只有两站路的距离，所以我们一路小跑过去。我们在医院电梯口遇到同样气喘吁吁赶来的学生，她说夏老师心脏骤停。23层的电梯真的、真的好漫长，每次电梯停靠后我们会迅速按关门键，希望节省时间。出了电梯，我看到余老师镇静地打着电话，其他人在哭，余老师对电话那头的人报了自己的名字后说要预定灵堂。打完电话后余老师安静地坐在走廊门口的小马扎上，失神地流着眼泪，手在发抖。随着赶来医院的人越来越多，余老师又恢复了镇静，安排人去给夏老师买替换的衣服，跟医生确定之后的流程。

       在殡仪馆的两天两夜中，不断有夏老师的学生从各地赶回来，灵堂两旁的花篮摆了好几排。有人看到后说：当老师还挺不错的，死后会有这么多学生来悼念。我觉得这句话应该加上一个定语，因为只有真正值得尊敬的老师才会受到这么多学生的爱戴。灵堂上循环播放的每张照片里夏老师都是笑着的，每个跟我讲起夏老师的人也会提到夏老师爽朗的笑。但从别人口中拼凑起的夏老师的人生却并非一帆顺遂，夏老师出生在山东一个小县城，母亲早逝，父亲带着他们兄妹5人。夏老师靠自己的努力考上兰州大学并一路读到博士，最终成为兰州大学的一名教授。好几年前夏老师出野外时发生车祸，车上一位老师身亡，夏老师重伤。当时开车的人是夏老师，他主动替换开了好长时间的司机师傅却发生了车祸，因为这件事夏老师十分自责，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愿意出野外。2017年寒旱所前的车站发生一起车祸，一辆失控的通勤车撞上了公交车站造成7人死亡，其中一对母女是余老师的亲妹妹和外甥女，那天余老师的妹妹送女儿去参加中考前的最后一次补习。2019年夏老师做了一次大手术，后来才知道那次夏老师差点没熬过去。夏老师和余老师的儿子名叫乐乐，乐乐在悼词中说他小时候夏老师带他参加徒步团，徒步团中每个人都有个昵称，他的昵称是小乐，夏老师的昵称是老乐。我想起有人说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人类品质是勇敢，我觉得大概还有一种 —— 乐观。

                                                                                                                                   2024.03.28于葬礼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