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气裹着花香，牛向阳攥着褪色的会员卡，在 “从头开始” 理发店门前驻足。玻璃橱窗上的价目表像块崭新的疤，洗剪吹的价格从 10 元暴涨到 28 元，烫染套餐更是翻了两倍。曾经温暖的碎花窗帘换成了冷硬的黑白几何图案，连飘出店门的气味都变了 —— 不再是熟悉的茉莉洗发水香，而是陌生的薄荷精油气息，带着股拒人千里的凉意。
“高姐？” 新老板王薇薇从收银台后探出头，手里半卷价目表胶带还在滴着胶水，“现在不接以前的卡了，您理发得重新排队。” 她说话时低头整理价目表，镜片后的眼睛始终躲着牛向阳的目光，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灼伤。
牛向阳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三天前，他还坐在那张褪色的皮质理发椅上，听着李梅手持剪刀，“咔嚓咔嚓” 修剪发梢，絮叨着儿子上私立学校的花销，说等熬过这阵就办周年庆回馈老顾客。那些话混着吹风机的嗡鸣，曾是她每个月最安心的时刻。而如今，员工墙上李梅的照片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张皱巴巴的告示，“本店已转让，概不负责” 几个大字，像李梅亲手甩在她脸上的耳光。
“为什么不办？” 牛向阳的声音在颤抖，引来排队顾客的侧目，“我卡里还有三百多，李梅明明说过……”
“李梅卷钱跑了。” 王薇薇不耐烦地撕下价目表，露出底下被胶带缠得变形的 A4 纸，密密麻麻的字迹里夹杂着愤怒的咒骂和投诉电话，“上个月突然关店，二十多个老顾客堵在这儿要说法，警车的红蓝灯把整条街都照得发慌。” 他戳着价目表上的红字，“我花十万盘下这烂摊子，总不能再替她背债吧？”
牛向阳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包里的手机震个不停。点开小区业主群，满屏都是刺眼的转账记录截图。张姐去年豪爽充了两千，说要支持老街坊生意；刘叔的语音带着哭腔，那钱本是给老伴攒的化疗费；还有人晒出派出所回执单，涉案金额竟高达八多万。聊天框里不断弹出新消息，新加入的受害者还在追问 “怎么办”，却没人能给出答案。
“这可是开了五年的老店啊！” 牛向阳跌坐在店外长椅上，后背抵着冰凉的金属扶手。记忆如潮水涌来，李梅初来这条街时，推着流动理发车免费给老人剪发，过年还会挨家送自家包的蜜枣粽。儿子满月时，也是李梅带着婴儿专用理发器上门，小心翼翼地剃下胎毛，笑着说这孩子将来一定聪明。可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善意的细节，都成了精心编织的骗局。
街边的梧桐树沙沙作响，牛向阳突然想起上个月，李梅说起店面翻新时，自己还热情地介绍了做建材生意的表弟。表弟抹掉零头，用出厂价供应了瓷砖和镜子。当时李梅连声道谢，眼里闪着泪光，如今想来，那些感激的泪水，怕是早就掺了算计的苦。
夜幕降临时，牛向阳站在自家阳台，看着理发店招牌的霓虹灯光刺破雨雾。透过玻璃窗，他看见王薇薇 正给新顾客吹头发，吹风机的热气蒸腾中，传来阵阵谈笑声。仿佛过去的闹剧从未发生，这条街很快就会忘记那个消失的李梅。他摸出手机，通讯录里李梅的头像还定格在去年春节 —— 戴着红毛线帽，笑盈盈地比着剪刀手。牛向阳盯着那张笑脸许久，终于按下删除键，屏幕上弹出的 “是否确认删除” 提示，像极了她摇摇欲坠的信任。
楼下便利店传来扫码支付的 “滴” 声，牛向阳想起如今连买包盐都能用手机结账。电子支付的便利背后，是无数陌生人构建的信用网络，可这看似坚不可摧的信任体系，真的比多年的邻里情分更可靠吗？她想起新闻里暴雷的理财平台、突然倒闭的健身房，突然觉得现代人的信任就像肥皂泡，在利益的阳光下，再绚丽的色彩都会瞬间破灭。
深夜，牛向阳在黑暗中辗转反侧。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业主群里又炸开了锅。有人提议去李梅老家堵人，有人主张曝光她的身份证号，还有条消息让她心头一颤：“以前总说熟人好办事，现在才懂，最狠的刀，都是熟人捅的。”
月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破碎的光斑。牛向阳望着天花板，第一次觉得这熟悉的房间如此陌生。理发店跑路事件撕开的，何止是一张会员卡的信任？在物欲横流的时代，连朝夕相处的温情都能沦为算计的筹码，我们还能放心交付真心吗？或许，学会在热情的寒暄里保持清醒，在看似坚固的关系中留份警惕，才是成年人保护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毕竟，当信任崩塌的那一刻，金钱的损失或许能弥补，可心底那道裂痕，却会在无数个深夜里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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