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教室,在牛向阳的课桌上投下一道明晃晃的光带。五年级课堂里,粉笔灰在光柱中打着旋儿,高老师用三角板敲了敲黑板,“这道应用题,谁来解?” 后排的王晓山偷偷把课本竖起来,在课本后面摆弄他的弹弓。
牛向阳正咬着铅笔头发呆,忽然感觉后腰被戳了一下。他回头,前排的李小虎背对着老师,胳膊肘向后伸得老长,手心里捏着一团皱巴巴的纸。牛向阳假装低头捡橡皮,迅速把纸条揣进裤兜。展开时,他差点笑出声 —— 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写着:张主任!明天不放假,崭。
“崭” 字显然是李小虎写错了,应该是 “斩”。牛向阳想起上周全校大会上,张主任穿着锃亮的皮鞋,在台上挥舞着喇叭筒大喊:“谁敢再传谣说明天放假,我就开除他!” 李小虎肯定是故意写错,这太有意思了。他摸出作业本,一笔一划地抄写起来,连高老师走下讲台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啪!” 高老师的红墨水钢笔重重拍在课桌上,牛向阳浑身一激灵。数学老师镜片后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抓起那张纸条就往办公室走去。牛向阳的手心瞬间沁出冷汗,他看见李小虎缩着脖子,王胖子的弹弓 “当啷” 掉在地上。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能听见张主任标志性的咳嗽声。牛向阳被高老师推进去时,正撞见张主任把搪瓷缸子重重搁在文件柜上,茶叶沫在水里翻涌。“反了天了!” 张主任的中山装扣子绷得发亮,他扯过纸条,老花镜滑到鼻尖,“斩?还敢威胁我?”
牛向阳想解释这是李小虎写的,但张主任的藤条已经呼啸着抽在他大腿上。火辣辣的疼从裤管里炸开,他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了铁皮文件柜。“让你造谣!让你不学好!” 张主任的唾沫星子喷在他脸上,藤条一下又一下落在他身上。牛向阳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看见高老师背过身去,在窗台边抽烟。
放学铃声响起时,牛向阳一瘸一拐地走出校门。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书包带子从肩膀上滑下来,他也没力气去扶。路过小卖部时,李小虎鬼鬼祟祟地凑过来,手里攥着五毛钱的辣条:“对不住啊,我没想到...” 牛向阳没理他,踢着路边的石子往前走。
回到家,母亲正在灶台前烙饼。油星子在铁锅里噼里啪啦炸开,香味混着柴火烟钻进鼻子。“怎么回来这么晚?” 母亲回头问,手里的铲子顿了顿。牛向阳把书包扔在板凳上,掀起裤腿,青紫色的鞭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母亲手里的铲子 “当啷” 掉在锅里,滚烫的油溅在她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
“谁打你了?” 母亲抓起门后的扫帚就往外冲,被牛向阳死死抱住。他突然发现母亲的头发里不知何时多了几根白发,在火光中微微发亮。那天晚上,母亲用白酒给他揉伤处,一边揉一边掉眼泪。牛向阳咬着牙一声不吭。
第二天,李小虎带着王晓山来道歉,还带来了一包水果糖。三个孩子蹲在墙根分糖吃,李小虎说:“我爸知道后,把我吊在房梁上打。” 王晓山 抹了把鼻涕:“我妈让我给你带了煮鸡蛋。” 牛向阳剥开水果糖,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他抬头看天,深秋的天空蓝得不可思议,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从屋檐下掠过。
这件事很快在学校传开了。有人说张主任被校长批评了,有人说高老师再也不戴那副反光的眼镜了。但对牛向阳来说,最深刻的记忆不是藤条的疼痛,而是母亲颤抖的手,和那包带着体温的水果糖。
多年后,当他在大城市的写字楼里敲击键盘时,偶尔还会想起那个揉皱的纸条,想起夕阳下三个分糖的孩子,以及母亲眼角未干的泪痕。
转载本文请联系原作者获取授权,同时请注明本文来自张勇刚科学网博客。
链接地址:https://wap.sciencenet.cn/blog-3381802-1486560.html?mobile=1
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