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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中的美人们:窈窕淑女

已有 4237 次阅读 2017-7-6 21:37 |系统分类:诗词雅集| 诗经

《诗经》中的美人们

窈 窕 淑 女

 

《诗》三百中,美人无数,姹紫嫣红,各具风采,不过开篇却是“窈窕淑女”

何谓“窈窕”?年少时初读此篇,初见此词,想到的是“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不过现在知晓,“窈窕”一词,初义是状洞窟之幽深,后世辞书多直解为“深远”、“深肆极也”,可以用之状山水,可以用之状宫室,也可以用之状人物。具体到此篇之中,一则可解为“幽闲”(《毛诗正义》),也即幽深与闲适,这是只论气质不论外貌的描述;二则可解为“善心曰窈,善色曰窕”(《广韵》),这是兼论形与神之美的描述。最初的印象,只有形貌之优美飘逸,的确是不足以见“窈窕”之真意的。

何谓“淑”?《说文》解为“清湛也”,假借为“俶”,意为美好、善良。

所以,“窈窕淑女”,应该是深深柳阴下若隐若现、望之欲来即之愈远的倩影,是“清水出芙蓉”的气质与心灵,是富庶和平才能给予的闲适与舒缓,还有对这个世界的善意与温柔。

不过,“窈窕淑女”的美,并不止于此。

在思慕者心中,追求这位淑女,需要“琴瑟友之”,需要“钟鼓乐之”

琴瑟传为伏羲所作,以梧桐木为体,以丝为弦,旨在顺畅阴阳之气、纯洁人心,故而向来被视为雅乐正声。丝弦之乐,音量不大,更宜于宾客清谈时相伴,又或者是三五好友相对静听。若有高山流水之境遇,则人生得一知己亦足矣。

“琴瑟友之”,言外之意便是,这位淑女对音乐、对艺术、乃至对人生都有着自己的体悟,不为形役,因此需要思慕者以心灵的相知相通来感动。

至于“钟鼓乐之”,看似与“琴瑟友之”意思一样,都是要以音乐来打动这位淑女,但细究起来,还是有所不同。

琴瑟,尤其是便于携带的琴,更适合于比较私密的场合,一人一琴,处处可去,处处可留,兴之所至,便可挥手一弹;而能够欣赏琴中真意的人,可能只是一位山中樵夫,只因日日见山高水长,便能够闻琴声而知雅意,如见高山,如听流水。

然而钟鼓之乐,却是需要巨大的财力物力作为支撑(仅仅是青铜钟的铸造恐怕就非寻常小邦力所能及),需要完善的礼乐制度作为规范。庙堂之乐为钟鼓,宫廷之乐为钟鼓,诸侯之乐为钟鼓。它是堂皇而盛大的典礼,是华美而壮观的乐舞。能够欣赏钟鼓之乐的人,必然是这样一个文明与制度之中生长和熏染出来的。

所以,“琴瑟友之”的淑女,是空谷幽兰;“钟鼓乐之”的淑女,是芳园牡丹。借一句话,叫做“兼钗黛之美”

淑女之美,是需要“君子”来映衬的,如珠落玉盘,才能相得益彰。

《关睢》篇中的君子,热情而又含蓄。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是沉沉暗夜里无处安放的热情。这热情在心中蓄积腾涌,又被完美地控制在心中。当面对心仪的淑女时,君子只微笑着问道:能否请你听我弹奏一曲?能否让我成为你的座上嘉宾?

淑女是否明白“琴瑟友之”的真正含意呢?想来大概是明白的。因为琴瑟相伴的不仅仅是座上嘉宾,也是闺中蜜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诗经·国风·郑风·女曰鸡鸣》)“不学诗,无以言”的年代里,懂得欣赏琴瑟与钟鼓之乐的君子与淑女,自然也都懂得瑟瑟和鸣之中的缠绵相知。

面对这样含蓄的热情,若是淑女手中有一柄小小团扇,此时此刻,一定是半掩着绯红的双颊,含笑低眉,欲语还休,欲去还留。

于是君子再向前一步:能否让我请你去欣赏钟鼓之乐?

前面说过,这个时代的钟鼓之乐,是庙堂与宫廷之乐,是诸侯王之乐(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以前曾有注者将《关睢》篇解释为“后妃之德”?)。不过只就本篇的字面意思来看,“钟鼓乐之”,显然是君子在向这位淑女含蓄地表白自己的显贵地位、高雅品味,并邀请淑女去欣赏专门为了取悦于她而演奏的钟鼓之乐。

这个解释或许太过直白通俗,然而,“女为悦己者容”,虽然男女有别,但此情此境,还是可以类推的——追求心仪淑女的君子,要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近乎炫耀地坦承自己的心意与诚意,将自己的姿态摆得如此之低,同时又有着如此翩翩有礼的自尊。

让人不能不会心一笑:能够被这样的君子倾心思慕、倾力追求的淑女,应该是何等出色的美人啊。

《诗》三百中,美人无数,为什么开篇却是“窈窕淑女”

孔子将《周南》放在《诗经》之首,大约是因为这一卷采择的是周王都城之南的诗谣。不过《周南》十一篇,为什么孔子会将《关睢》放在《周南》之首、也是《诗》三百之首?

原因或许是多方面的。

不过也或许仅仅是因为,“窈窕淑女”仿佛是孔子心中那个礼乐文明的象征。

《诗》三百中,比较著名的美人约略有这么几位:生机勃发、灿烂如桃花的新嫁娘(《桃夭》);外表文静秀美、实则活泼狡黠有如小狐狸的“静女”(《静女》);高挑健美、顾盼生辉、锦衣华裳的北国佳丽(《硕人》);白露蒹葭、在水一方的缥缈伊人(《蒹葭》);颜如舜华、翩若游龙的同车美女(《有女同车》);如月光一样明亮、缭乱人心的“佼人”(《月出》);青草田野间邂逅相逢、婉如清扬的姑娘(《野有蔓草》)

这些美人,各有其风姿与特色,然而她们与“窈窕淑女”相比,似乎都少了一点什么。

少了什么?

少了“琴瑟友之”,少了“钟鼓乐之”

琴瑟与钟鼓,于孔子而言,大约主要不是赏高山流水的自然之美,而是赏人文之美。因此,在齐闻《韶》乐,感慨“尽善尽美”以至“三月不知肉味”;学琴于师襄子,从琴曲中想见文王之伟大(是曲即《文王操》);困于陈蔡时“弦歌不绝”,以乐言志,以乐修心;编写《诗》三百,“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史记·孔子世家》)

这样说来,《诗》三百中,那些少了“琴瑟友之”、少了“钟鼓乐之”的美人们,其实是少了读书礼乐熏染之美。这是锦衣华裳、骏马高车也不能替代与弥补的缺憾。

孔子将这位代表着文明时代安宁世界的典雅悠闲的美人放在卷首时,心中是不是正在怅然怀念着那个即将随风而逝的世界?——或者正准确的说,怅然怀想着那个他心目中的礼乐文明、理想世界?

毕竟,后世多有论者认为,孔子其实是假托周公之名,行改制之实——世卿世禄、传承有序的周制,其实与孔子的“有教无类”、“学而优则仕”大有不同。

孔子之后,当曹植在洛水之滨以那样动人的热情与文笔来描绘可望而不可及的翩翩神女时,当苏轼在大江之上扣舷高歌“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时,是不是也有着同样的惆怅与怀想?

这位象征着礼乐文明的“窈窕淑女”,并不是只有端庄典雅这一重面貌。

《关睢》篇中,状景状物,反复出现的是“在河之洲”“关关睢鸠”,是河水中生长的“参差荇菜”。这流水意象,带给诗篇的,自是一种飘逸流动之美。

《关睢》篇的流水,又不同于《蒹葭》篇中那“白露为霜”、“道阻且长”的苍茫辽远。荇菜生长在平缓的浅水之中,沙洲也更易于生长于平缓的河道之中。睢鸠欢鸣,常在春日;荇菜青嫩可食,同样在春日。所以,《关睢》篇中的流水意象,有着温暖春日的舒缓与生机。

在这样的春日之中,听那河洲上鸟儿双双欢鸣,看那河水中荇菜鲜嫩可食,河畔的淑女仿佛是寻着君子的琴声翩翩而来,远远似有春日庆典的钟鼓之乐悠扬飘拂,在这琴声钟声之中,在这春风流水之中,相视一笑,无限情思,无限风雅,尽在不言中。

孔子晚年,编《书》,订定《诗经》,著《春秋》,读《易》至“韦编三绝”,如此郑重地致力于他心目中那个庄严伟大的文明的传承。

然而弟子侍坐,畅谈各自的人生理想时,末了一位弟子说,自己的至高理想,不过是:“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孔子慨然长叹:“吾与点也!”

于是悄然独立于《诗》三百之首的“窈窕淑女”,有了诗书礼乐的典雅,有了春风流水的风雅,有了我们今天所见的面貌与风仪。

按:《慢慢读唐诗》系列,《之五》写成小论文投出去了,所以暂时贴别的内容。《诗经中的美人们》,本来也想写系列的,不过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动笔,想想还是将这第一篇贴出来。毕竟很多文章,都是要在网上的交流中才能磨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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