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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人类文化的根源是什么？
What are the roots of human culture?
题记：没有一种动物能像人类那样，能在前人发现的基础上继承和发展，并将改进的成果代代传递下去。决定这些行为差异的因素可能会帮助我们了解人类文化是如何进化发展的。
图1 洞穴岩壁上的绘画
上一个科学问题112从猿到人讨论了人从动物人向现代人转变的关键性节点，人类形成的标志就是艺术文化这种抽象性创造行为的出现，所以人和动物的最核心的区别就是抽象文化行为的形成(如图1所示的洞穴岩壁绘画艺术)。然而什么是文化，学术界似乎还没有一个明确清晰的定义。“文化”一词曾经被用来表示特定地区和时间内特定人群的习俗和行为方式，但随着对生物群体进化的认识，近年来文化的定义已经被大大扩展，文化可以用来描述各种生命形式(如昆虫、蚂蚁、狼群、猴群、大猩猩等种群)的群体社会行为。虽然动物文化可以用来代表动物的生存学习和行为的种群传播，但显然人类文化与动物文化存在非常明显的差别，那就是抽象符号行为系统的继承和发展。人类文化行为的抽象特征让人类群体出现一种被称为传统的行为规范，而传统观念的形成是文化构成的关键元素，是人类文化所独有的具有抽象继承特征的元素。人类社会传统构建了一种抽象的行为继承机制，通过这种机制个体可以象征性地继承社会行为而融入社会群体并获得身份特征，从而把人的活动融入到一定的社会结构中(如家庭、部落、社区和国家中)。在人类群体所构成的社会结构里，群体活动的分工将赋予社会成员更多的抽象属性，如超越个体的特征符号和某些具有象征意义的抽象概念，人类群体活动的分工丰富了种族语言的进化并最后被进一步抽象为物理符号或语言文字(见图2所示)，从而逐渐孕育出某种被特定地域隔离而形成的独特文化或人类文明。
图2 部分区域文明抽象的文字符号系统
尽管文化的定义非常复杂而且在各种场合被随意使用(如职场文化、女性文化、朋克文化、运动文化等等)，但文化的抽象性特征是所有文化定义的核心属性。比如文化传播的研究者多纳尔·卡布(Donal Carbaugh)认为文化是“一套符号、前提、规则、形式以及与之相关意义所组成的符号系统”；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Clifford Geertz)认为文化是一个基于符号的系统；马萨诸塞州立大学卡博教授(Carbaugh) 认为文化是“一套习得的共同解释、信仰、价值观和规范，它们影响着相对较大群体内个体的行为”。所以文化是一种由一大群人共同拥有的价值观、信仰和行为的习得模式(learned pattern)。人类文化中抽象行为继承模式当然依赖于人类生物和生理的先天基础(发达大脑)，一个婴儿出生时显然不具有任何文化属性和社会特征，然而正是在家庭和社会群体中的后天学习，才使它具有了一定的文化属性(如语言文字、生活行为习惯、宗教信仰等)而成为人。可以想象一个智力或身体残缺的人，由于生理基础造成的认知障碍限制了它的社会学习能力，从而无法完成作为一个正常人的文化继承，所以无法在人类社会群体中独立生存。
图3 地域隔离和种族进化所孕育的不同文化和文明
人类某种文化的形成应该集中表现在种群活动所遗留的连续出土的文物上，而第一个比较重要的文物表现的就是工具制造技术的种群传承。根据从猿到人的进化历程来看，劳动工具的出现并非预示着人类的出现或人类文化或文明的产生，劳动工具的进步和用火技术的发展推动了原始智人的大脑进化，促成了从猿到人的生物学转变，为人类文化的形成奠定了重要的生理学基础。最早出现在300多万年前的旧石器工具标志着人类进化谱系中社会文化开始诞生的萌芽或开端。1960年初，第一批能人的遗骸在坦桑尼亚的奥杜瓦伊峡谷(Oldupai Gorge in Tanzania)被发现，伴随出土的手工石器使考古学家立刻将它们定性为手工劳动者(handyman)，意思是制造劳动工具的能人(Homo habilis)，这种能人应该归属于人类属种中第一个具有文明特征的人类物种。
然而20世纪70年代的另一些考古记录揭示了其他更早的物种，如南方古猿(Australopithecines)和傍人猿(Paranthropus)，也能制造简单的劳动工具。更多石器工具的出土显示出能人之前的类人猿也已经具有了制造简单工具的技术，并能在种群内形成工具制作技术的传承模式。由于这些原始人能在种群内系统地学习、使用和分享工具的制作技术，所以这些群体活动就已经非常符合人类学家对文化的标准定义。用于制造石器的技术可以被固化为一种传统，继而这种传统又进一步增强了种群文化在人类生物进化中的重要作用。从原始人使用和制造工具开始，围绕工具改造或改进的技术迭代就伴随着从猿到人的整个进化历程(持续了约280万年)。由此可见劳动工具的技术进步成了研究某种文明或文化发展进化的唯一物质证据，比如现在考古学家就把古人类的进化史用石器工具分为旧石器时代(距今300万-1万年前，有旧石器早期、中期和晚期，分别伴随人类生物学进化上的能人和直立人、早期智人和晚期智人阶段)和新石器时代(距今1万-5000年前，生物学进化基本完成，伴随人类各种文明的形成)，而且劳动工具的变迁记录了人类文明发展的不同阶段，并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图4 人类最早的劳动工具石器
所以劳动工具成为是追踪人类文化发展、交流与融合的重要依据，成为人类文化表达的重要载体。随着人类种群社会的发展和技术能力的提高，其文化储备也在不断积累扩大，这一过程的特点不仅是物质文化和实践遗迹的丰富，而且能展现复杂象征性行为模式的出现，从而刻画出人类群体观念体系的形成。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种群交流和不同文化之间复杂的相互影响(如技术传播、资源竞争、战争融合等)，人类认知能力、抽象思维和创造力不断提升，最终创造了现代人类社会丰富多彩的地域文化和文明。所以今天，地球上的人类在超越物种隔离的障碍之后，不同区域人种之间的差异已经不再具有任何生物学意义，不同的只是纯粹的象征性文化系统建构上的区别。
将人类文化的工具表达与其他生物的类似行为进行比较研究可以更加清楚地认识人类文化产生的根源。20世纪60年代，简·古道尔(Jane Goodall)在坦桑尼亚贡贝国家公园对灵长类动物的文化进行了开创性的研究。她观察到野生黑猩猩(Pan troglodytes)可以修理树枝并将其作为工具来探测白蚁丘中的白蚁。这些观察结果可以作为早期人类制造工具行为的样板，这一行为特征得到了黑猩猩与人类在基因上的密切接近以及明显的身体相似性的支持。灵长类动物的工具制造能力可以在野外或圈养中(模仿人类)被不断探索，并能在一定的范围内产生探索性的行为成果并被种群所继承。比如有些种群的大猩猩没有使用树枝或石头等工具的能力，而某些种群的大猩猩通过探索就能学会并保持使用树枝等工具的能力。研究人员观察到黑猩猩不同种群之间的某些行为的确存在差异，而这些行为差异似乎是通过猩猩社会进行学习和传递的，就如同在人类文化中一样。例如，一些黑猩猩种群发现了一种敲开营养丰富但外壳坚硬的坚果的方法，而其他种群则没有掌握。
图5 简·古道尔(Jane Goodall)对黑猩猩群体的研究
然而在黑猩猩种群中某一个稍微聪明的个体发现了某种行为后，它是如何将这种技能传给种群其他个体的呢？德瓦尔(de Waal)在耶基斯进行了一个实验，研究人员教会一只黑猩猩一项技能，并观察它如何传播给群体中的其他成员。实验结果表明黑猩猩可以通过观察其他个体的行为来模仿学习，从而在群体中传播一种行为。同样有趣的是其他动物，如乌鸦，也有令人惊讶的相似行为，它们也能学会用嘴修改叶子伸进裂缝来捕获昆虫，甚至还能发明复合型的工具。这些“乌鸦工具”与黑猩猩制造的工具惊人地相似，包括制造过程、目标和结果也都具有可比性。显然这只是一种具体的行为模仿，行为传递依赖于黑猩猩的观察能力和行为模仿能力，也明显带有生物学上的基本要求或限制：足够的脑容量。和人类的群体行为的继承过程相比，动物文化明显不具备足够复杂的抽象性特征。
图6 黑猩猩的小社会群体
毫无疑问，人类发展物质和非物质文化的复杂程度与其他动物身上所观察到的行为之间存在着巨大差距，人类和动物文化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人类发明了可以记录种群文化的抽象符号并以这种抽象的方式去继承和传播它们。我们可以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乌鸦和黑猩猩制造工具的技术并未有更大的进步或突破，而只有人类才能把制造工具的技术发展成一种提高种群生存能力的基本策略，从而使人类成为一种依赖技术生存的物种。所以最重要的是，只有人类才会给他们制造的物品和行为注入象征性的统一意义：抽象符号系统。显然抽象思维能力对生命体的生物学要求更高，它需要有更大的脑容量所带来的超强记忆力去支撑。所以这种基因上的生物学限制是黑猩猩无法跨越的，因为黑猩猩早已形成的物种隔离使它们永远无法获得能让大脑发育地更加发达的人类的基因。
图7 人类的狩猎活动促进了大脑的进化
在任何关于人类文化及其起源的讨论中，语言都是文化的一个核心支柱，而语言及其对应文字符号的出现都与石器技术的发展有关。当早期人类从他们制造工具的能力中获得更多生存资源的时候，他们就依靠工具改造提高猎杀动物资源的能力，大大提升人与其他动物争夺资源的能力，这种优势又使人类拥有更多的空闲时间去开发新的技术去改进工具并提高获取食物的技能(如狩猎的策略、分工合作、养殖等)，更多食物资源的获取使种群数量和生存空间不断扩大。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祖先通过群体继承发展了更新的、越来越复杂的劳动工具和劳动技能，这就需要种群中的个体花更多的时间来学习制造和使用这些工具，而这个过程最终促成了声音沟通的系统性策略：语言系统。语言的形成既有群体劳动过程(集体采集、狩猎等活动)的促进，也有生物学上的相应改变。古人类学家已经证明，口语所必需的大脑和解剖结构可能是数百万年来颅面特征发生变化的结果，早期人类首先适应了直立身材和两足运动的生理结构改变，而当人类开始依赖特定种类的石器去获取、加工食物时，语言在物理上改变了人类的下颌结构，从而导致了语言作为一种种群适应性文化的必然选择和自然发展。
图8 人类群体劳动和语言的形成
由此可见人类文化独特性的核心就是技术。随着人类种群不断延续和扩张，种群所掌握的技术也在不断的继承中发展，因此技术成为推动种群文化形成和发展的核心力量。技术不仅产生了个体分工的身份特征(地位等级)，而且还同步了社会群体中个人在社会中的行为标准(道德观)和身份价值特征(价值观)。由于技术能大大提高种群的生存能力，因此它成为社会文化中重要的价值分配原则，在社会群体中分享文化和技术知识也随即成为一种重要的社会观念，并逐渐发展出各种技术培训和知识教育的社会传承机构，反过来进一步发展和固化了特定区域独特的文化体系。
所以在人类的每一个发展阶段，潜在的技术能力都存在于文化变迁的历史结构中。在特定的地区环境或时间框架内，不同技术被选择、使用和改进，导致不同的人类群体选择出不同的进化途径。种群通过不断地完善这些技术甚至可以引发重大的技术革命，这种技术突破可以在广泛使用这些技术的人群中引发相应的重要历史和文化变革。例如大家都知道的人类冶炼技术的发展，导致从陶器到青铜器再到铁器的技术发展，从而促进了社会文化的改变和人类社会历史的变迁。然而在这种具有地理隔离的区域性文化发展中，有时会因为某种特殊原因(如气候巨变、地震灾难、战争等)而发生中断，从而在考古中表现出某些区域文化或文明的跳跃式发展和不连续的特征(比如图9所示的文明的消失)。
图9 环境灾难导致突然消失的玛雅文明的建筑遗迹
总之，就像其他灵长类动物组成的群体一样，人类也是一种社会性动物，作为群体中的个体，它们在出生后需要在种族所建造的生态环境(社会)中学习、模仿和选择某种被社会所接受的合理行为，这就构成了群体社会的行为规范，而文化就代表了一套世代相传的行为规范，这个规范规定了个人必须如何行事以维持社会平衡。人类在社会中分享和交流文化，并利用构建的文化规范获得个体的社会身份，从而在这些共同的行为规范(道德、价值、宗教等规范)中利用文化来实现个体的社会价值。
*主要参考文献：Deborah Barsky, Digging Up the Roots of Human Cul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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