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卢锁忠
               文/陈兴中
        结识卢锁忠已有好几年天气，每次见到他，除了感觉实诚，就是没来由的喜欢。
        客观地讲，我对卢锁忠的前世今生并不十分了解，所以，当我写下这个题目时，心中不免忐忑，感觉多少有点唐突西子，因为他毕竟是享受政府津贴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是国内洮砚创作领域名重一时的工艺美术大师。
        但转念一想，对于一个醉心于艺术创作的人来说，更真实因而更可信赖的，或许是他不开口说话的作品，那里有他的思想，有他的激情，有他对尘世的认识与理解，甚至还有他埋在心底的爱情。
        卢锁忠生就络腮胡子且配有满头蓬松浓密的乌黑卷发，这让我自觉不自觉地联想到行走在青藏高原上一头头健硕的牦牛，从他身上，我看到坚韧，看到一种朴实无华的阳刚之美！
        卢锁忠有着牦牛一样的温驯与沉毅。我喜欢他，就像喜欢旷崀雄浑、云卷云舒的甘南草原。
        卢锁忠出身藏族，他的祖先都是藏民，但他的户籍资料显示，他是一个汉民。那是因为在一次户籍整理时，乡村公职人员在无意中把他的族别误填为“汉族”。面对这桩公案，他的态度是将错就错，一笑了之。打那以后，他和他的一双儿女便依法成为汉族。今日听来，令人匪夷所思。
        卢锁忠出生于藏族世家，他的先祖多是故乡周边有故事的人物。到了父亲这一代，星移事易，家道中落。由于家庭成分被划定为地主，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他和家族成员不免遭人白眼，备受折磨。他读书到小学五年级，为时势所迫，便辍学回家放牛，小小年纪，就做了牛倌。
        儿时的处境，艰难而不乏乐趣，放牧，教会他许许多多，既使他劳顿筋骨，空乏其身，又让他在风雨中历练成长，蜕变得日益坚强与聪明。别人放牧，不是在树下乘凉，就是躺在草地上晒太阳，不管牛群的冷热寒暖，而他则是手拿铁铲，身背背篓，始终周旋在牛群周围，以便时时呵护照顾。几年的放牛生涯，让他完全掌握了牦牛的生理与生活习性，并且在很多方面独有心得。他熟悉家乡的山山峁峁，也明了草原的沟沟渠渠。他可以一眼而判定发情期的牦牸牛是否受孕，也可以通过适当剪毛而提高母牛的怀孕几率，他甚至能够通过牸牛饮水时的一次胎动而断定牛犊的雌雄且屡试不爽。从这些细小的情节中，我们似乎能够领略他凡事认真的做人态度与体察入微、处处留心性格的养成。
       卢锁忠的人生有辉煌也有苦难，无论处于何种境地，他都能心无挂碍，坦然面对。对于生活中的苦难，他有自己禅意的解读。用他自己的话说，一个人不经历苦难，就不可能对生活与自己有透彻的认识与理解。我不知道他是否读过“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的诗句，但他坚持认为，一个人的生命中如果没有苦难的经历，就不懂得珍惜，不知道感恩，当然也就做不成大事。
        从事洮砚创作以后，卢锁忠把他多年积累的养牛经验传给了哥哥弟弟。如今，在藏寨里，只有他们弟兄饲养的牦牛膘肥体壮、繁衍成群，不断壮大，也只有他们家族如经幡猎猎，人畜两旺。
       卢锁忠还有一种品质，很是令人敬佩。他出身清寒，并且至今经济仍不宽绰，但是，他活得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从不为五斗米折腰。虽说他尚不能视珠宝金玉为敝屣粪土，但却有许多百万富翁面对金钱时不能企及的坦然与大度。他不吝啬，不保守，恨不能把自己掌握的所有洮砚制作技艺全部传授给慕名而来的所有门徒。他也不时出资周济乡邻和亲戚朋友，希望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好。出名以后，他制作的洮砚一方价值几百、几千、几万、甚至几十万，可他却从不把获奖和自己钟爱的作品拿去换钱。他甚至认为，人是万物之灵，这个社会不缺钱，钱也不是世间唯一重要的东西。一件独具艺术特色的作品一旦问世，就不在属于作者自己，而是属于社会，属于全人类。按他自己的说法，他之所以不愿高价出售这样的作品，就是不愿意让这些东西被收藏家珍藏而不见天日，而是要把这些宝贝留给子孙后代，留给万千观众，留给洮砚传习事业的工匠，让后来人能够目有所视，学有榜样。正因如此，当我们走进他的洮砚传习所或博览馆时，才会看到珠玑满堂，琳琅满目。
        卢锁忠十六岁步入洮砚制作行业，迄今已近四十年。他一生制砚无算，获奖无算，奖状证书层层摞摞，多到无处陈列。什么金奖银奖、一等奖二等奖、优秀奖特别奖，让人眼花缭乱，不胜枚举。
        在家的时候，卢锁忠习惯于穿一件僧袍似的藏蓝色工作服，每次见到他时，他总是灰头土脸，忙得不可开交，宛然一个土著，让人觉得自己是一个不速之客，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时间，都是对他的温柔冒犯，都是对他有意无意的掠夺。
         有哲人说，有德行的人，才能制作有修为的砚。信哉斯言，美哉斯言。
        卢锁忠制砚，有传统亦有创新，师古而不泥于古，相对于形式，他更注重作品的神韵与内涵，力求通畅无隔，绝不生搬硬造，刻意而为。他强调缘物赋形，因材运斤，作品灵动自然，栩栩如生，无不给人留下美的享受。
        卢锁忠雕刻的人物，无论是老子孔子，还是钟馗李时珍；无论是关云长飘飘于飞的长髯，还是佛菩萨欲睁不睁的眼神，都掩映着他的智慧，他的影子。在他的笔下，无论罗汉仕女，还是黎庶士绅；无论花草树木，还是鸟兽虫鱼，都是和颜悦色，慈眉善眼，从这里，人们似乎可以看到，他们和作者一样，都光明磊落，心地善良，无尘无垢，与世无争。
        最近，卢锁忠又有两件非常得意的作品出世，一名《丰碑》，一名《缘起性空》。这两件作品，颇费周章，无论是选材，还是做工，都十分考究，都是由最珍贵的洮河石鸭头绿、瓜皮黄、鸊鷉红组合而成。前者刻画的是孔子问道，后者则是对禅宗奥义的唯美诠释。据他自己讲，这两方洮砚，无论是所用石材之美，还是构思之巧，雕刻之工，都是他以前作品不可比拟的，代表了他洮砚制作技艺的最高水平。当他把新作展示于我时，既毫不吝啬，也不无得色。我为他在艺术与人生道路上取得的巨大成就，表示衷心的赞叹与祝贺，愿他的艺术生命长青，也愿他的事业更上层楼，把更多更好的洮砚作品奉献给世人。
       2021年7月27日于古城临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