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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笔记的感想

已有 6545 次阅读 2010-9-8 08:45 |个人分类:随想|系统分类:人文社科

 
 
上课时,记老师讲的,特别记对考试有用的提要和招数。我的一个中学数学老师有句名言:再好的记忆也不如淡淡的墨水。如今不用墨水了,只有墨盒;记忆不用人脑,用电脑,电脑都叫笔记本了。“手工的”笔记还有用吗?像线装书?总有人喜欢的。有朋友(rg9981)命题谈怎么做笔记,其实我也说不好;记得武夷山老师曾在去年的博文里谈过“我怎样做读书笔记”(http://www.sciencenet.cn/m/user_content.aspx?id=252091 ),我就借花献佛,请大家去学习;我只谈谈从笔记引出的两点感想。
 
古人喜欢做笔记,我这儿有几十千克的《中华野史》,从先秦到民国,一千多种书,几乎都是笔记。中国古代的学术著作也大多是笔记,如《梦溪笔谈》、《困学纪闻》、《日知录》……这种形式,想一点儿写一点儿,像现在的博客一样。我甚至怀疑笔记式的思维破坏了中国也许应该有的系统的科学思维。笔记本该是科学的第一步,像今天的数据或思想的花骨朵儿,但古人如饥似渴,不等长大就将它们当果子吃了。
 
我从古籍的注疏学会了“刨根问底儿”,对不懂的词儿,总想找到它的源头。遇到一句好诗而不知出处,会好长时间不舒服。很久以前在一本杂志的小说里读到两句诗,“小榻琴心展,长缨剑胆舒”,喜欢的不得了,真想写在自己的小屋里。可那是谁写的呢?不知过了多久才知道,我买六大卷《元诗选》,大概一半是为了它。(可那诗选不止六卷,后来陆续又出版了乙集、丙集,没再要了)。
 
通过那些东西,我感觉读书笔记就是自己写“注疏”给自己看。内容大略可以划分为两类,一类是抄录有趣的,顺便收集相关材料,叫“记趣”;另一类是学习一门功课时,把疑难问题找出来,然后慢慢清理,叫“记惑”
 
“记趣”主要是抄,但不是抄一家而是抄百家。学历史的朋友告诉我,抄一家是剽窃,抄百家是大师。幸好咱们不做历史,只顾抄好玩儿的,留着自己看。
 
中学时,我有段时间喜欢选抄古诗名句,还煞有介事地题名曰“玄雅精风”,还为每句诗做评注。没过多久,发现那种书已经出来了,顿时泄了气,从九万里空中坠落下来。现在偶尔得意,仿佛那类书真是从我发源来的。
 
不过我对当下的注释,还是“颇有微词”。当下流行众多国学普及读物,作注的人可能连《康熙字典》都懒得用,结果就像浮肿的肥猪——你说它被“注”了(水)还是“没注”呢?还有些“译注”,好像都是“普适性的”,而没针对它所在的语境。随便翻开一本来看吧。Gombrich在《艺术与幻觉》里说,“艺术还有一个更早的、更令人敬畏的功能。具体体现这种相信艺术的力量是创造而不是描绘的信念的神话中这句话我看了好几遍才明白】,最著名的是皮革马利翁的故事。奥维德把它变成了一部色情的中篇小说……”译者加注说:“奥维德(Publius Ovidius Naso, 公元前43年-约公元后17年),古罗马诗人。”这个注释对正文几乎没有帮助。我想,即使不讲那个故事,至少应该把《变形记》指出来。如果真想到了那部书,也不至于将它说成“色情的中篇小说”吧。
 
以前译老爱的传记,为了找Fine Hall,翻遍了图书馆,终于在一本堆积着灰黑尘土的黑黑的Who’s Who里找到了Fine先生。有本小书引用了CarrollThe Hunting of the Snark的几行作引子,以小人之心揣度,多数译者大概指出作者和标题就满意了。我不满意,我写的注释是  
CarrollThe Hunting of the Snark(1876)大概是英语里最长最好的“没有意思”的诗(nonsense poem)。我们知道他的爱丽丝就是大大有名的“没有意思”的书,但似乎还比这诗有意思。原诗说的是几个人去猎怪物(那几个人的职业很有趣,英文头一个字母都是B,也许Boojum也是这么来的),题目里的snark是作者生造的字,大概是snake + shark,所以字典说是“蛇鲨”;不论叫什么,总之是没有的怪物。船上的打钟人说,那怪物一般不害人,但“有些是Boojum—”面包师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吓得消失了,然后就是他讲的故事(第3章),这里的几句就是他的话。译文里的“大白鲨”就是Boojum,也是作者造的字(或者说是他借的,因为有一种树也叫boojum)。译者的“大白鲨”不过是随便一说,觉得好听而已。  
这个注释有点儿啰嗦,可能耽误读者的时间;但我自己读到那个地方,就是想了解这些东西,才明白引文与正文的关联。我想知道什么,就把那“什么”写出来,对自己是笔记;公开来附在书上,就是“注释”。所以我说做读书笔记就是为自己写注释。
 
现在,狗儿鼻子一耸,就能把我们要刨的根都拱出来(像猪了),不必像以前那么费力去找书翻书,就看是不是有心请他来帮忙了。我想,即使不必抄录在纸上,也该怀着同样的好奇去嗅嗅的。
 
“记惑”是为了解惑。记趣时刨根问底儿,也能解一些惑,不过那只是手眼的事儿;“真惑”是用脑的。刚学数学分析时,很多概念不清楚,不知道来龙去脉,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繁杂,于是遍观图书馆的所有分析教程,一本学一点儿,拼凑起来就形成“自己的体系”了——倘若我写分析的教科书,肯定与众不同——当然我是不会写的(所以才敢这么说呀)。记得有两本书的影响很大,一本是古老的教科书,证明π是无理数,那构想真是太奇妙了(那本书太旧,名字也忘了;Proofs from The Book里有证明,大概还是那个思路);还有一本是《分析中的反例》(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的大学数学丛书——可惜未见它再版重印)。读了分析,才知道为什么它需要严密,才明白数学的严密在什么地方。有些同学的《高等数学》功课很好,可对数学似乎没有什么感觉,我想那是因为他对那些基本的概念没有发生过疑问。【反过来看,《高等数学》只重复二三百年前的计算,却没让同学对分析和拓扑发生兴趣,也是失败。】
 
记惑与解惑是漫长的过程,像我这种不够聪明的人,解一个惑需要动员很多资源,历经东西南北春夏秋冬,只有靠笔记才能将零乱零散和零星的东西南北们拼接起来,形成自己的一副好牌。看看过去的笔记,很多东西至今仍然在“惑ing”。当然,如果“聪明力”够强,笔记里就该有很多思想花朵。那样的笔记,就是“记思”了——应该由更聪明的人来写,如高斯同学,他的发现大多写在谁也看不懂的日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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