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观回答“宇宙的本质、结构和运行法则是什么”以及“人类在其中的位置”等终极问题。让我们从宇宙观这一根本视角来审视四大文明(古埃及/巴比伦、古中国、古印度、古希腊),或许能够深刻地揭示它们思想内核的差异与相通。
一、相通之处:共同的直观与关怀
尽管答案各异,但四大文明的先哲们都试图对所见的世界进行系统性的解释,展现出一些共同的原始关怀。
对“秩序”的追求:所有文明都从混沌的自然现象中努力寻找并确立一种恒常的秩序,埃及有玛特(Maat),中国有道,印度有达摩(Dharma),希腊有逻各斯(Logos)和宇宙(Cosmos)。这些概念都代表了一种和谐、正义、理性的自然与道德法则。
宇宙的有机性与生命力:古文明普遍将宇宙视为一个有生命的、相互联系的有机整体,而非冰冷的机器。中国讲“天地之大德曰生”,印度认为宇宙由“梵”这一最高精神所 pervade(弥漫),埃及和巴比伦的神祇本身就代表自然力量。这是一种物我不分、天人交感的原始思维。
宇宙论与伦理观的统一:宇宙的秩序与人类的道德、社会秩序紧密相连。中国的“天人感应”,印度的“业报法则”(宇宙的道德律),埃及法老维护玛特,希腊的“正义”既是宇宙法则也是品德。“怎样”的宇宙,决定了“应当怎样”的人生。
循环与演化的时间观:除了线性历史观较强的古埃及(与尼罗河周期性泛滥有关),其他文明都带有强烈的循环或周期性时间观念。印度有“劫波”循环,中国有“五德终始”和王朝更替,希腊有“黄金时代-白银时代”的退化循环论。
二、核心差异:四种不同的宇宙图景
以下是四大文明宇宙观的核心差异对比表:
维度 | 古埃及/巴比伦 | 古代中国 | 古印度 | 古希腊 |
宇宙本源 | 神创论(多神):由众神(如拉、阿图姆、马尔杜克)从原始之水或混沌中创造。 | 生成论(自然):道或元气自发演化,阴阳交互,五行生克,“天生地成”,无造物主。 | 泛神论/唯心论:梵(Brahman)是终极唯一实在,现象世界是“梵”的显现或幻化(摩耶)。 | 本质论/理性建构:追寻“本原”,从水、火到数、理念、原子,世界由抽象理性原则或实体构成。 |
宇宙结构 | 层级性神域:金字塔式结构。天、地、冥界分明,有神圣阶梯(如埃及的金字塔、巴比伦的庙塔)连接。 | 有机整体:盖天说/浑天说。天圆地方,天地如鸡子,通过“气”的流动交感而形成一个自给自足的动态平衡系统。 | 多层轮回体系:宇宙分为三界(天、空、地)或多重层面,是众生轮回的舞台,在时间上无限循环。 | 几何化模型:从地球中心说到最早的日心说猜想,宇宙被视为一个符合数学规律的、可被理解的机械结构(如毕达哥拉斯的天体音乐)。 |
核心法则 | 神意与命运:宇宙由众神的意志和不可抗拒的“命运”支配。 | 自然节律(道与德):道法自然,宇宙依其内在的“德”(本性)运行,表现为阴阳消长、五行生克的动态和谐。 | 业报法则(因果律):宇宙的根本法则是业力,个人的行为(业)决定其轮回的命运,这是一个精确的道德-宇宙因果系统。 | 理性与必然性:宇宙受逻各斯或必然性支配,其规律可以被人类的理性所发现和证明。 |
人与宇宙关系 | 被动服从:人类是神的仆人,必须通过祭祀和遵循玛特来维护宇宙秩序,否则会招致神怒。 | 主动参与与和谐:天人合一。人非被动,而是宇宙的积极参与者,可通过修养和行为助天地化育,达成和谐。 | 精神解脱:个体灵魂(阿特曼)与宇宙精神(梵)本质同一。人生的目标是认识这一点,从轮回(幻象)中解脱。 | 认知与征服:人是理性的存在,其崇高使命在于认识宇宙的规律(理论生活),进而依据理性改造世界。 |
为了更直观地展现四大宇宙观的核心导向,我们可以构建一个思维坐标系来表示(附图):
附图 四大文明关于宇宙观的认知倾向
其中,横轴(X轴):从左端的“神圣/人格化”到右端的“自然/理性化”;纵轴(Y轴):从底端的“强调内在体验”到顶端的“强调外在认知”。
在这个坐标系中,四大文明的宇宙观大致定位如下:古埃及/巴比伦位于左上象限(神圣/人格化,强调外在认知)。宇宙由神意支配,人需通过外在的祭祀仪式来理解和顺应。古印度位于左下象限(神圣/人格化,强调内在体验)。宇宙的本质是精神性的“梵”,真理需通过内向的冥想和直觉来证悟。古代中国位于右下象限(自然/理性化,强调内在体验)。宇宙是自然的有机体,人需通过内心的修养和体悟来与天道共鸣,达到“合外内之道”。古希腊位于右上象限(自然/理性化,强调外在认知)。宇宙是理性的机器,人需通过外在的观察、逻辑和数学来分析和理解其客观规律。
总 结
四大文明的宇宙观,是其独特精神气质最根本的体现:埃及/巴比伦展现了一种“神意秩序的宇宙”,人在其中是敬畏的仆从;中国构建了一个“有机生命的宇宙”,人在其中是能动的参与者;印度描绘了一个“精神幻相的宇宙”,人在其中是寻求解脱的旅者;希腊发现了一个“理性结构的宇宙”,人在其中是好奇的探索者。
70多年前,“李约瑟之问”就摆在世人面前,解答者不乏其人,但仍然是言人人殊。陈方正教授将这一问题化解为“现代科学为何出现在西方?”以数学与自然观来回答自己的提问(获奖著作《继承与叛逆》),但缺乏四大文明关于宇宙观的对比。本文以这些不同的宇宙图景(简洁的直观构图)来解答陈教授的问题:四大文明各自的宇宙观如同不同的基因,预先规定了各文明在科学、宗教、伦理和政治上的未来发展方向,不同文明注定要完成各自的使命,并构成我们所见到的多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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