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与逻辑学作为形式科学,是自然哲学和现代科学共同依赖的工具,但它们在两个体系中的应用方式、地位和目标有着根本性的不同。我们可以通过一个表格来清晰对比其差异:
维度 | 在自然哲学体系中的表现 | 在现代科学体系中的表现 |
角色与功能 | 阐释与建构的框架:为世界提供一个先验的、理性的、美学的解释框架。数学和谐本身就是宇宙的本源或本质(如毕达哥拉斯“万物皆数”)。 | 描述与计算的语言:是后验的、操作性的语言,用于精确描述观测现象、构建理论模型并进行预测计算。它是工具,而非本体。 |
与经验的关系 | 超越或支配经验:数学和逻辑的真理高于并独立于感官经验。一个基于数学推理的宇宙模型(如柏拉图的天球运动)即使与粗略观测不符,也常被认为更接近真理。 | 服务于并受检验于经验:数学形式必须与实验和观测数据相符合。如果数学推导的预测被实验证伪,理论就必须修改或抛弃(如牛顿力学之于水星近日点进动)。 |
核心目标 | 揭示终极真理:旨在发现宇宙背后永恒的、不变的数学和逻辑秩序,从而理解世界的“为什么”(终极原因)。追求解释的必然性。 | 建立预测模型:旨在构建能最精确、最简洁地预测自然行为的数学模型。模型是否有效,取决于其预测能力。追求描述的准确性和预测的有效性。 |
表现形态 | 偏向几何与定性:常表现为几何化、公理化的系统(如欧几里得几何、托勒密本轮均轮模型)。强调形式的完美、对称与和谐。 | 偏向代数与定量:常表现为代数方程、微分方程、统计模型。强调定量输出和数值精确(如薛定谔方程、广义相对论场方程)。 |
逻辑学的应用 | 用于形而上学推理:逻辑(尤其是三段论)是从事物“本质”出发,进行演绎推理以推导出其必然属性的核心工具(如亚里士多德物理学)。 | 用于构建理论结构:逻辑是构建科学理论内部自洽性的基石。同时,数理逻辑和概率逻辑成为处理不确定性、进行统计推断的核心(如贝叶斯分析)。 |
上述差异的背后,是自然哲学向现代科学范式的根本性转换。
1. 在自然哲学中:数学作为“宇宙的本体”
对于毕达哥拉斯学派和柏拉图主义者而言,数学不是人发明的工具,而是宇宙固有的、神圣的架构。哲学家的工作是透过变化的表象,用理智去发现这个永恒的数学实在。因此,数学的和谐与完美本身就是真理的标准。
典型例子:开普勒早期深受这种思想影响。他坚信行星轨道必须符合正多面体模型,因为这是数学上完美的结构。尽管这与第谷的观测数据有微小出入,他仍优先相信数学的完美。这是他自然哲学思想的体现。
2. 在现代科学中:数学作为“工程师的语言”
伽利略的革命性宣言——“自然之书是用数学语言写成的”——标志着关键的转变。这里的“数学语言”不再是神圣本体,而是科学家用来解读自然这本“书”所必须掌握的语言。
典型例子: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标题本身就极具象征意义:他用了“数学原理”来解决“自然哲学”的问题。他的万有引力定律F=G(m₁m₂/r²)是一个极其强大的计算工具,它可以精确预测行星和地面物体的运动,但它并未解释引力本身的“本质”或“原因”。因此,牛顿本人对此避而不谈,称“我不作假说”。数学在这里的功能是描述和预测,而非形而上的解释。
3. 逻辑学的演变:从演绎到假设-演绎
在自然哲学中,逻辑主要是自上而下的演绎。从自明的第一原理(如“地球是宇宙中心”)出发,演绎出所有结论。
在现代科学中,逻辑应用于假设-演绎模型。科学家先提出一个假设(往往是数学化的),然后从这个假设中演绎出可被实验检验的预测,最后用实验来验证。如果预测失败,则假设被驳斥。这个过程融合了演绎逻辑(推导预测)和归纳逻辑(从数据中提出假设)。
结 论
总之,数学与逻辑学在两个体系中的不同表现,揭示了其根本目标的差异:自然哲学试图用数学和逻辑为世界提供一个必然的、终极的、令人心安的解释。工具与本体是合一的。现代科学则用数学和逻辑来构建临时的、有效的、可被证伪的预测模型。对于后者而言,工具是仆人,效忠于经验证据。
这种转变使得科学摆脱了形而上学之争,获得了空前的精确性和突破性力量,但同时也带来了新的哲学问题:如果一个数学模型只是有效而非“真”,那么我们究竟在多大程度上“理解”了世界?这正是当代科学哲学持续探讨的核心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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