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言
当我们在评价黑暗中世纪的时候,一个重要的事实是现代大学的起源恰恰是中世纪,而科学革命肯定与大学文化、思维方式的变革密不可分,如何看待或发掘这两个事实背后的逻辑关系,也许十分重要。
先从知识传承说起。中世纪大学虽然神学主导,但意外保存了古希腊科学著作。阿拉伯学者翻译的亚里士多德、托勒密作品,经西班牙和西西里传入欧洲大学,这是后来科学革命的知识基础。比如巴黎大学和牛津大学的手抄本网络,就像中世纪的互联网。
再看制度创新。大学创造了现代学术体系的雏形:学位制度、课程体系、学术辩论规则。波隆那大学的法学教育、萨莱诺的医学教育,都建立了专业研究的传统。虽然当时主要服务神学和法学,但这种组织结构后来被科学界继承。
特别要强调牛津默顿学院那群人,14世纪就在研究加速度和定量分析了。还有巴黎的冲力理论,直接挑战了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这些被忽略的中世纪突破,其实是伽利略等人的先导。
不过也要客观指出局限:大学长期被教会控制,很多创新发生在体制外。达芬奇是工匠,哥白尼是教会法博士但主要研究在天文台完成。直到17世纪,科学社团才真正取代大学成为科学中心。
最后可以总结这种矛盾性:大学既是枷锁又是摇篮。它用制度保存了知识火种,但真正点燃革命的是挣脱枷锁的人。这可能正是我们理解二者关系的深层逻辑。
因此,中世纪大学对科学革命的影响是复杂而深远的,它们既是科学革命得以发生的必要基础,也在某些方面限制了创新。可以说,中世纪大学为科学革命搭建了舞台、提供了工具和人才,但科学革命的火花最终在许多方面是在大学围墙之外或边缘地带(如宫廷、学会、个人研究)点燃并熊熊燃烧起来的。以下是中世纪大学对科学革命的主要影响:
1. 知识保存与传播的核心机构
保存古典遗产:中世纪大学是保存、抄写、研究和教授古希腊(特别是亚里士多德)和阿拉伯科学(数学、天文学、医学、光学等)著作的主要中心。如果没有大学对托勒密《天文学大成》、盖伦医学著作、欧几里得《几何原本》、亚里士多德物理学和逻辑学等经典的传承,科学革命将缺乏批判和超越的对象。
建立知识网络:大学形成了一个泛欧洲的知识精英网络。学者和学生(如伊拉斯谟)在大学间流动,促进了思想的交流和传播,为科学革命时期更广泛的交流奠定了基础。
标准化教学:大学建立了相对标准化的课程体系(文科七艺),确保了基础科学知识(数学、天文学、自然哲学)在受过高等教育的精英中得到一定程度的普及。
2. 制度化研究与学术方法的雏形
经院哲学与辩证法的训练:大学的核心教学方法是经院哲学,强调逻辑推理、辩论和文本分析。虽然其核心目的是服务于神学,但这种方法训练了学者进行严谨推理、提出论证、分析矛盾的能力。这种逻辑训练是后来科学方法论(特别是假设-演绎法)的重要基石。
学术争论与质疑精神:大学环境鼓励辩论和质疑权威(尽管主要是在神学和哲学框架内)。学者们被训练去辨析文本、寻找矛盾、提出反驳。这种风气在后期逐渐扩展到对自然哲学(亚里士多德体系)的质疑。
学位制度与专业认证:大学建立了学位制度,标志着学术能力和知识的掌握。这为后来的科学共同体和专业化研究提供了一种模式。
3. 孕育了早期科学思想与革新者
中世纪晚期的自然哲学家:14世纪,在牛津大学(默顿学院)和巴黎大学,出现了一批学者(如布里丹、奥里斯姆、海特斯伯里等)。他们运用逻辑分析工具对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提出了深刻的批判和修正,例如:
冲力理论:挑战了亚里士多德的运动需要持续推动力的观点,为惯性概念埋下伏笔。
对运动(速度、加速度)的数学描述:尝试用几何方法量化运动,是走向数学化自然的关键一步。
对地球运动的探讨:奥里斯姆甚至为地球自转的可能性进行了逻辑辩护。
这些思想为伽利略、笛卡尔等科学革命巨匠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和方法论启示。
4. 局限性与成为变革的阻碍
神学主导与权威束缚:大学的核心使命是培养神职人员和维护基督教教义。神学是“科学的皇后”,自然哲学(科学)是其“婢女”。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和宇宙观被纳入基督教神学体系,成为不可挑战的权威。任何颠覆性的新思想(如日心说)都可能被视为异端。
经院方法的僵化:后期经院哲学过于依赖文本注释和逻辑游戏,有时脱离了对自然现象的直接观察和实验。其目标更多是调和文本矛盾,而非探索新知识。
课程固化:大学课程体系高度保守,对新兴学科(如实验方法、新数学)反应迟钝。将亚里士多德、托勒密、盖伦的著作奉为圭臬,阻碍了新范式的引入。
缺乏实验传统:大学教育主要基于书本学习和逻辑辩论,没有系统性地将实验作为探索自然的工具。真正的实验科学是在大学之外(如伽利略、波义耳)或在大学边缘(如帕多瓦大学的医学和解剖学)发展起来的。
机构惰性:大学作为强大的传统机构,往往抵制变革。哥白尼的日心说在大学内长期受到压制,伽利略因支持日心说受到宗教裁判所的审判。
总 结
奠基作用:中世纪大学是科学革命不可或缺的摇篮和孵化器。它们保存了知识遗产,建立了学术制度,训练了思想精英(包括许多科学革命的参与者),并孕育了早期批判亚里士多德体系的思想种子。其逻辑训练是科学方法论的来源之一。
限制作用:由于其神学主导、对权威的依附、方法的僵化以及对实验的忽视,中世纪大学在后期成为科学革命的主要障碍之一。革命性的突破往往需要突破大学的樊篱。
过渡与桥梁:中世纪大学是连接古典/伊斯兰科学遗产与近代科学革命的关键桥梁。没有它们,古希腊罗马的科学成就可能在西方彻底湮灭,科学革命将失去根基。
并非唯一场所:科学革命的核心突破(如日心说的广泛接受、牛顿力学的建立、实验方法的推广)主要发生在大学之外的科学学会(如英国皇家学会、法国科学院)、宫廷赞助的研究、独立学者的工作坊以及更注重实用和观察的领域(如航海、采矿、医学解剖)。
因此,中世纪大学对科学革命的影响是双重且辩证的:它们提供了必要的知识、制度、人才和方法论基础,但最终因其保守性和权威性,未能成为科学革命的主战场,反而常常成为新思想需要挑战和突破的对象。科学革命是在继承中世纪大学遗产的同时,又对其核心教条和方法进行深刻革命的过程中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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