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癌”的中医学溯源

与“癌”相关的记载，在《黄帝内经》中，如关于“肠蕈”“石瘕”等疾病的文字描述，《难经》中首次提出“积聚”，《诸病源候论》中也有“石痈”“石疽”“肉疽”“肉瘤”“多骨疽”“胫阴疽”“石榴疽”等。孙思邈所著《备急千金要方》中，首次提出了“五瘿七瘤”的概念。在此基础上，陈无择在《三因极一病证方论》中根据瘿瘤的特性，将其分为“石瘿”“肉瘿”“筋瘿”“血瘿”和“气瘿”。由此可见，尽管古代医者缺乏对癌症的系统认知，但在命名时已具备一定的分类思维与体系，且后世医家会对既存命名习惯进行了解释与更新。

关于“癌”字，宋代东轩居士所著《卫济宝书》中首次使用“嵒”字，以描述疮疡的发生，该字为“岩”的异体字，指“山巖也”，以此来形容恶性肿瘤凹凸不平、边缘不齐、坚硬不移的形状与质地。在此基础上加“疒”为“癌”，认为“癌疾初发时，却无头绪，只是肉热痛”，而后成为“紫赤微肿， 渐不疼痛”。可看出此时已对癌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并提出了相关的治法。

到了近现代，各医家基于前世著作和对西方现代医学知识的了解，对癌肿的认识有很大的提高。张锡纯所著《医学衷中参西录》提出：“癌者因其处起凸若山之有岩也”，“噎嗝”“反胃”也可能是胃癌的表现。

二、癌症的中医学命名方式

中医的病名系统，主要以四诊手段获得疾病信息为依据。因各类癌症的表现方式不同，历代医家对其认知不同，故命名多以外表、症状、发展特点或病位体征等命名。

1. 以外表形象命名  以病灶外表具象命名，形容病灶具有坚硬不移的特质有“石”“岩”“菌”“蕈”等，有时与病位结合命名，如“肾岩”“肠蕈” “舌菌”。《三因极一病证方论》中描述了“石瘿”具有年数时间长、浸润生长、坚硬、触之难移的特点。《诸病源候论》形容石疽“状如痤疖，硬如石”。

更甚于“石”者，中医常以“岩”字论恶性肿瘤之坚硬、固而难移且表面凹凸不平的性质，以部位加“岩”字命名更为常见，如乳岩、肾岩。再有以“菌”“蕈”字形容恶性肿瘤之伞蕈状外观，如舌菌、喉菌、肠蕈。

2. 以临床症状命名  通常癌症只是该疾病病名中一部分，如“反胃”“噎嗝”等。“反胃”一般指胃癌导致的幽门梗阻的表现，《灵枢·风论》描述：“食饮不下，膈塞不通，邪在胃脘”。“噎嗝”一般作如今的食管癌或胃癌所致饮食不下的表现，如《杂病广要》引张景岳之言，“噎膈乃隔塞不通，不能食也”。

对于女性生殖系统肿瘤，如宫颈癌、子宫内膜癌，属中医“崩漏”“五色带下”等范畴。《备急千金要方》载：“所下之物，一曰状如膏，二曰如黑血，三曰如紫汁，四曰如赤肉，五曰如脓血”可能是宫颈癌的描述。《医宗金鉴》曰：“带之淋漓沥沥物，或臭或腥秽，乃败血所化，是胞中病也，若是疮脓，则非瘀血所化，是内痈脓也”，可能是子宫内膜癌的表现。

3. 以体征命名  《金匮要略》谓：“积者脏病也，终不移”。“积”乃腹内结块， 或痛或胀，包括了腹内固定不移的癌症，可根据脏腑部位而分“五积”：心积、肝积、脾积、肺积、肾积。《难经》最早分述“五积”，认为“心之积名曰伏梁，起脐上，其大如臂，上至心下，久不愈，令人病烦心”。此乃上腹部肿块体征，类似如今的肝癌、胃癌、胰腺癌等。《诸病源候论》形容肝积“脉弦而细，两胁下痛……身无膏泽，喜转筋，爪甲枯黑，春瘥秋剧，色青也”。《证治要诀》曰：“脾积在胃脘，大如覆杯，塞不通，背彻心疼，饥减饱气”。《脉经》以“脉浮而毛，按之辟易，胁下气逆，背相引痛，少气，善忘，目瞑，皮肤寒……主皮中时痛，如虱缘之状，甚者如针刺，时痒，其色白”诊断肺积。《脉经》中描述肾积：“诊得肾积脉沉而急，口干咽肿伤烂，目琉琉，骨中寒，主髓厥，善忘，其色黑”。以上融合了五行学说内容，并结合了肿块的体征部位及其临床特点，涵盖了许多现代腹部恶性肿瘤。

三、癌症的中医学命名特点

古籍所记载的癌症命名缺乏特异性，不能准确地反映肿瘤的疾病性质及发展规律。

1. 同病异名及异病同名  中医对疾病的认知多基于直接观察，难以观察到内部脏器表现，命名缺乏统一原则及标准，常出现同病异名、异病同名的现象。如“积聚”可能包含现代医学中腹腔内多种恶性肿瘤，如肝癌、胰腺癌、肾癌、宫颈癌、卵巢癌等。在现代医学中，肺癌常包括中医病名“肺积”“胸痛”“咯血”“悬饮”“息贵”等；胃癌则包括“翻胃”“反胃”“胃反”“脆病”“噎嗝”“呕吐”“癥瘕”“积聚”“伏梁”“心腹痞”“胃脘痛”等中医病名。

2. 难以区分良、恶性  部分癌症的临床症状无明显特征，与良性疾病难以区分。中医病名并未区分肿瘤的良性恶性，古籍中所记载癌却不等同于癌，不能将古代癌症与现代医学中的癌症一一对应，这给文献整理与临床研究带来了一定的难度。古代医者虽未提出良、恶性的概念，但通过文献及医案描述的具体病情、病程和预后，可以做出初步判断。如《诸病源候论》中认为“癥”是逐渐形成的肿块，质地坚硬不能移动，患者腹大不能食，形体消瘦，导致死亡，这与临床上恶病质的表现类似，而能移动的包块称为“瘕”，类似临床上的良性肿瘤。

3. 蕴含论治思想  在癌症的命名上，常蕴含其发生的部位、症状、特点等，这对疾病的诊治有一定指导意义。如内脏癌症常取名为“积”，中医认为其病因乃是正气亏虚，脏腑失和，气滞、痰浊、血瘀等多种病理因素形成而蕴结腹内，从而导致腹内结块，或胀或痛。《景岳全书》指出：“治积之要，在知攻补之宜，而攻补之宜，当于孰缓孰急中辨之”，不同时期攻补当有不同的侧重。

四、中医关于癌症概念和命名的局限性

实际上，癌症在古代实属罕见病症，古代医家对各种癌症的表现认知有限，因此癌症在古代并未形成独立的病名。

1. 积证不等于癌症  古人所说的积证与现代临床研究、癌症的症状特征及治疗原则明显不符。《难经》中提出“五积”之名，“肝之积名曰肥气……心之积，名曰伏梁……脾之积，名曰痞气……肺之积，名曰息贲……肾之积，名曰贲豚……”。现代临床上五脏所生肿瘤多以脏腑命名，常用病名有肝积、肺积等，这易于造成与《难经》中“五积”相混淆的弊端。首先，经文中描述五脏之积皆在腹部，对应却非脏器具体解剖位置，更不可理解为“肝积”就是肝癌，“肺积” 就是肺癌。其次，文中指出五积发病有鲜明的季节规律，如肝积“以季夏戊己日得之”，肺积“以春甲乙日得之”等，癌症的发病与饮食起居、情志，以及周围 环境等关系密切，不可作肯定的规律性的预测。因此，“五脏之积”并非指发于五脏的恶性肿瘤。

2. 癥瘕不等于癌症  癥瘕是中医特有的病名，指腹部有结块，伴有或痛或胀或满甚或出血者，称为“癥瘕”。《金匮要略·疟病脉证并治》：“师曰：此 结癥瘕，名曰疟母”。此处癥瘕为腹中结块，特指脾肿大而非任何一种肿瘤疾病。《诸病源候论》首将癥瘕并称，并将癥与瘕区分开来，坚硬不移，痛有定处的为癥；聚散无常，痛无定处的为瘕。张景岳指出癥瘕之证乃“由经期，或由产后……余血未净，而一有所逆，则留滞日积，而渐以成癥矣”。即经后或产后有未尽的余血积久而成。古人描述的癥瘕仍不具备癌症生长旺盛易走窜的特性。

3. 古籍所言“瘤”大多非癌症  最早在殷商时期就有关于“瘤”字的记载，由“疒”和“留”组成，意为“疾病，留聚不去”。古籍中记载有关五瘿六瘤的说法。五瘿者指：石瘿、肉瘿、筋瘿、血瘿、气瘿。六瘤指：气瘤、脂瘤、肉瘤、脓瘤、血瘤、石瘤。《诸病源侯论》曰：“瘤者，皮肉中忽肿起初梅李大，渐长大，不痛不痒，又不结强，言留结不散，谓之瘤”。文中描述的“瘤”指发于皮肉之间、筋骨之内的赘生物，五瘿六瘤发病虽均为有形之物，但以良性病变为主，并非临床所见癌症。

4. 临床以症状命名缺乏特异性  中医对癌症的命名更多的是以症状表现命名，如噎嗝、胁痛、鼓胀、反胃、黑痣、尿血等，有时临床症状无明显的特异性，这就无法避免因恶性肿瘤与内科良性疾病出现相同的症状，而采用相同的病名及辨证论治方法。良、恶性病变在治疗上存在绝对的差异，中医以症状命名癌症，失去了明确鉴别良、恶性病变的意义，易造成误诊、误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