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子

在我的博文“董洁林教授论‘阴阳五行学说’”之后，有一段农绍庄教授和我的对话：

农绍庄：这是用西医的理论解释不通的理论体系。

聂广： 现代科学也接受不了。因为它是自然哲学，与自然科学有一墙之隔。

农绍庄：“阴阳五行学说”本身就是对自然规律的解释。这种解释也是自然科学范畴。

请不要把西方的科学解释为现代科学。抗生素滥用、白色污染的“现代科学”是违背自然规律的“科学”。

她认为四元素说的基本思路是世界上的物质由四种元素土、气、水、火组成，是一个比较单纯的描述自然的假说，我却难以同意。

把“五行”与“金、木、水、火、土”五种概念解释为四种元素土、气、水、火，这本身就是概念不清的理解。

聂广： 古人当时可能就是这样理解的，但随着经验知识的积累，就渐渐地抽象化了。

无论是四元素说，还是五行说，都有一个从具体到抽象的过程，逐渐演变成一种自然哲学。

农绍庄： 把“五行”与“金、木、水、火、土”五种概念解释为四种元素土、气、水、火，这是对“五行”学说的误解。

聂广： 把元素演变成自然哲学，是那个时代的必然选择，但是离科学越来越远。

农绍庄： 正是把元素的本质进行了提升，才使这种研究离自然科学的自然规律更近了。

而不理解这种提升的人，歪解含义，离自然科学越来越远了。

把具体的现象抽象的整理出规律了，这正是自然科学与自然规律的体现。

聂广： 自然哲学不同于自然科学。自然哲学的抽象与自然科学的抽象存在本质差异，农老师得进去研究研究。

农绍庄： 哲学也是科学的一部分。金木水火土抽象的概念与具体的金木水火土能混淆在一起，这不是什么科学。

按照你的逻辑，把具象的金木水火土变为抽象的金木水火土是哲学；
把1+2抽象为x+y是不是哲学？

聂广：农教授，“从四元素说到现代化学”http://blog.sciencenet. cn/home. php？mod=space&uid=279293&do=blog&quickforward=1&id=1185315是我的新博文，请指教！

农绍庄：你的抽象不是抽象成哲学了吧。

聂广：自然哲学的抽象与科学抽象存在本质差异。

农绍庄：你的抽象就是自然科学，五行的抽象就是自然哲学？你这是什么逻辑？

感谢农绍庄教授，让我重温“抽象思维”的概念及其相关问题。

二、什么是完整的抽象思维？

所谓抽象思维(abstract thinking)，是人们在认识活动中运用概念、判断、推理等思维形式，对客观现实进行间接的、概括的反映的过程。

因此，抽象思维主要凭借抽象概念对事物的本质进行深刻揭示，使人们获得超出靠感觉器官所能够把握的知识。它是在对事物的本质属性进行分析、综合、比较的基础上，抽取出事物的本质属性，撇开其非本质属性，使认识从感性的具体进入抽象的规定，形成概念。空洞的、臆造的、不可捉摸的抽象是不科学的抽象，故而科学理论要求合乎逻辑的抽象思维。

例如，面对五颜六色的苹果、柑橘、香蕉、菠萝……，我们却说“水果”，甚至说“植物的果实”；面对千姿百态的大雁、海燕、仙鹤、天鹅……，我们却说“飞禽”，甚至说“鸟纲”。这确实有点儿“冷冰冰”的感觉：因为它超越了眼前看到的现实，跑到了它们的背后，或者说“脱离”了它们。因此，抽象思维作为一种理性的思维类型，具有概括性、间接性、超然性的特点，是在分析事物时抽取事物最本质的特性而形成概念，并运用概念进行推理、判断的思维活动。

抽象思维与形象思维不同，只有穿透到事物的背后，暂时撇开偶然的、具体的、繁杂的、零散的事物的表象，在感觉所看不到的地方去抽取事物的本质和共性，形成概念，才具备了进一步推理、判断的条件。可以说，没有抽象思维，就没有科学理论和科学研究。

但在轴心时代，在人类认识大自然的早期，各种文明起源地的先贤们尚不能完整、精细地应用抽象思维。即使在今天，人类也存在形象思维和抽象思维相互交织的混杂状况。由于形象思维的干扰，如果我们不去有意识地、刻意地追求一个相对完整的抽象思维过程，那么我们的思维就必然是断断续续和凌乱的，判断和推理往往是盲目和依据不足的。不管你是多么地近乎本能的习惯于形象思维和抽象思维相互干扰的混合状态，但在科学研究的时候必须强迫自己进行一个完整的抽象思维过程。

三、自然哲学的思维范式

今天，面对要研究的问题，完整的抽象思维过程要求在两个方面下足功夫：一是准确界定概念，即准确界定概念的内涵、外延和数量属性；二是准确判断这些概念之间的关系，即准确判断概念之间的演绎关系和数量属性关系。

但是，轴心时代的古代圣贤并没有受到严格的逻辑学训练，他们的思维处在以形象思维为主以及不完整抽象思维为辅的混杂状态，其思维特征具有三个明显的局限性，即笼统性、非逻辑性和粗略性。尽管这种思维促使他们具有丰富的想象力和极大地创造力，让那个时代的文明出现了厚积勃发的井喷式景象，但仍然不能为人类认识世界做出根本性的贡献。直到完整的、精细的逻辑思维诞生，另一个灿烂辉煌的科学时代才真正到来。

对大自然各种事物的命名，是人类文明诞生的标志，也是抽象思维的尝试。《易经》云：“名为万物之始，万物始于无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事实上，人类不可能先掌握命名规则再开始给万物世界命名，而只能等待命名出现混乱状态的时候，才能总结经验制定命名规则。

日本著名逻辑学家末木刚博指出，中国的逻辑是以正名论为中心的。“所谓正名，即辨正名称、名份”（《辞海》）。这一观点最先由孔子所倡导，他鉴于当时社会变动所引起的名存实亡、名实不符的现象，提出了“必也正名乎”的主张，随之引起了名实问题亦即名称（或概念）与实际事物关系问题的长期争论。尽管各自根据不同的立场和观点去解释和论证，但要求“名实相副”的目标却是一致的。然而，正名逻辑却没有考察要实现“名实相副”的重要工具——定义和定义规则。

显然，逻辑学里的概念是包含定义规则的“命名”，代表的是思维的基本单位。概念具有内涵和外延两个基本特征。内涵即该概念所反映的事物对象所特有的属性，通过定义规则来阐明；外延是指这个概念所反映的事物对象的范围。二者存在反比关系，即一个概念的内涵越多，外延就越小；反之亦然。

定义，亦称界说，是揭示概念内涵的逻辑方法。即指出概念所反映的对象的本质属性。形式逻辑的定义方法是把某一概念包含在它的属概念之中，并揭示它与同一个属概念下的其它种概念之间的差别，即种差。因而定义的公式是：被定义概念=属+种差。定义的规则有：①应相称：即定义概念与被定义概念的外延相等；②不应循环；③一般不是否定判断；④应清楚确切。由于早期智者的思维形式在形象思维与抽象思维之间翻来覆去，从中医学基本概念（命名）就可以看出，其名实问题至今仍未得圆满解决。

我曾经探讨过中医学概念的确定方法（或命名形式），大约有举实（如《荀子·正名》“名无固宜，约之以命，约定俗成谓之宜，异于约者谓之不宜。名无固实，约之以命实。约定俗成谓之实名。”）、移植（从阴阳、五行、精气学说，到道家、儒家、佛家经义，即其它学问中直接搬来一部分概念运用于医学之中，《墨子˙小取》中“援”和“侔”的认识论方法）、嫁接（将两种不同的概念结合在一起，获得新的含义，例如心火、脾气、肾精、肝阴、虚火、痰湿、肺燥、阳黄、阴火、肝木等等，这样的概念似实而虚，带有明显虚构和假设的性质，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缺乏可检验性）、类推（将某种概念推衍其外延，形成其子概念体系，如“气”的子概念有营气、卫气、宗气、元气、大气、谷气、清气、浊气、正气、邪气、湿气、痰气、水气、脏气、腑气、经气、真气、气滞、气郁、气结、气陷、气阻等等）。显然，这样的中医学的概念缺乏科学概念应有的特征，即可确定性、可检验性和可淘汰性。

至于分类、判断、推理等一些其他逻辑方法，那时候的圣贤也不可能完整并规范地应用。因为，成熟的科学抽象思维是与现代科学的发展一道建立起来的。只有人们能够主动地采用分析、综合、归纳、演绎方法来形成概念并确定概念与概念之间演绎的关系、概念外延的数量属性关系、概念内涵的数量属性关系，才能发挥其创建科学的理论体系的积极效应。

时至今日，中医学概念规范化、客观化经历过许多重大专项的研究，仍然不能实现“名实相副”，一个根本的原因就是：这些基本概念建立之初，就缺乏完整定义规则的指导，使得我们今天的许多努力往往是事倍功半，甚至是竹篮打水。

举一个现实的例子，曾经获得过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的“血瘀症与活血化瘀研究”。我们能够给“瘀血”（血瘀证）一个准确的病理学定义，即使是病理生理学的确切内涵吗？现代科学追求病理学、病理生理学和临床表现的一致性，不允许模棱两可或顾左右而言他的自然哲学的方法论，及其理论的臆测性、粗略性和随意性。如果我们中医学的概念如瘀血、湿热、肾虚、上火等等，能够获得现代科学的认可（实证），那都是更高一级的成果了。

事实上，我们的研究至今仍然处在规范化、客观化的瓶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