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1993年在父亲追到会上的讲话

彭渤

1993年9月17日下午1时10分，是我们全家人生命中最悲痛的时刻。我的父亲带着深深的遗憾和思念，怀着强烈的生的欲望离开了我们，离开了您的亲生骨肉，离开了这一片令您万般留恋的故土。一颗平凡、普通，受尽了病魔苦苦折腾和熬煎的心脏，在他还没有来得及跳完他生命历程中第七十三个春秋的时际，停止了跳动。从此，我们永远地失去了辛勤抚养我们长大的父亲，失去了我们漫漫人生旅途上的真正桅杆。从此以后，当我为了自己的事业而在外边到处漂泊、流浪的时刻，我便成了茫然若失的孤客，成了仿佛丢失了风帆的木舟。

父亲，您老人家去了，真的永远地去了。此时此刻，生离死别，我们面对苍穹，万般无奈，只有以泪洗面。您一生风里来、雨里去，顶烈日、冒霜雪，历尽沧桑，呕心沥血。您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兄弟姊妹抚养成人，耗尽了毕生的精力。今天，伫立在您的灵柩之前，缅怀您伤痕累累的每一个日日夜夜，我实在无法用言语来描述我们的悲伤之情。您那在一天的辛勤劳作之后，带着一家人，围坐在煤油灯下，冥思苦想，谋求一家人生计的苦难情景；您那因家庭成份和当时的社会环境而忍受的每一处创伤；您那为哥哥姐姐成家立业而到处奔波的仆仆尘影；您那为我上学而到处借钱寻粮的每一段艰苦的经历；您那与病魔作斗争的每一张痛苦的面容……都历历在目，时刻铭记在我们的心中，就像刚刚发生在昨天。回首往事，悲感交集，痛定思痛！再多的语言也无法诉尽您老人家那酸苦咸辣的一生。

父亲，我万万没有料到，我今年去武汉进修学习，竟然成了我的终生憾事。在武汉时，为了学习，我写信给您，要你写给我的信寄到所里，不要寄到武汉。可是，就是在那段时日，您的病情发生了变化，五个月中，您居然真的没有写一个字到武汉去，我则无从得知您的情况，身边又没有钱寄给您用。心里总是想，春节在家时，您的身体还很好，便只顾及自己的学习。可是，恰好正在这时，您一病不起，进而每况愈下，致使发生了今天的这一切！父亲，我知道您真切切地想去长沙看看，盼望到长沙的医院去治病。然而，我已在长沙工作、学习了六年之久，您终究没能去成长沙一次，您想去长沙看看的夙愿，终究没有能够实现，更谈不上治病了。现实无情，我只有含悔终生，抱恨千古。父亲，可敬可怜的父亲，您辛辛苦苦送我上学，可最后这点小小的愿望，我都没有能够满足您，我对不起您，我永远也对不起您老人家。在您面前，我注定已经成了千古罪人。

父亲，就是在您离别的前一夜，您在床上翻来覆去，呼吸困难，您不断的咳嗽声驱使我几次走到您的床边，您紧握我的双手，抚摸我的头，对我倾注了您无尽的爱和希望。我当时也意识到了什么，可我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灾难就会发生在眼前。那握手竟然是最后的一握，那抚摸竟然是最后的抚摸。在您面前，我当时除了哭泣之外，没有同您讲任何别的什么。心想，您到时候会嘱托我。可是，您没有留下半句遗言，满含痛苦和心酸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永远有愧于您的儿子。您走了，尝尽了人间的酸苦，受尽了痛苦的折磨。就是在您重病期间，我回到您身边，尽我的一份孝心，侍候您，您都不忍心，多次催我返回单位。我明白您的玄外之音，您好像原谅了我，但更多的好像是放心不下。就在您离去的那一时分，您都念念在心。我把长沙城里最好的塘买回给您吃，您吃了一颗，就再也吃不进了，而且是永远地吃不进了。我想尽点孝心，却已经晚了，永远地晚了。现实好严酷，好凄然。父亲，我尊敬无比的父亲，您能瞑目九泉吗？

父亲，您老人家再也听不到我的喊声了，以后我回家来，再也握不到您那粗糙的双手了。而当我走南闯北，浪迹天涯的时候，再也不能给您写信了。我的心灵深处失去了航标，航行在茫茫大海之上，我仿佛举目无光，随时都会碰上暗礁和骇浪。父亲，我的路上不能没有您，您也不能离开我们。可是，您去了，永远地离开了，留给我们的是哭泣和悲伤。

父亲，在这让人只有哭泣的时刻，我要告诉您，在您重病期间，各位父老乡亲、各位亲戚朋友，多次到医院、来家里看望您。在这里，请允许我代表您和我们全家，对他们的深情厚意，表示深深的谢意。

父亲，绵绵凄迷的秋雨，满目萧然的秋天里的落叶，会同我们全家人的眼涙和悲伤，送您远行，祝您安息。

谨以此文纪念父亲的生日和逝世20周年。

1993年9月22日(农历八月初二)祁东马杜桥(初稿)

2023年11月8日(农历九月二十五日)长沙(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