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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和我

已有 3694 次阅读 2020-5-9 21:28 |个人分类:生活点滴|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妈妈和我 

 2009-1-30 02:03


在我的家乡登封,因为嵩岳运动,有一大片山连绵起伏,其中两个突出的山峰,一个是少室山,一个是太室山,两山合称嵩山。两山之间,就是登封小城。少室南麓,有一座香火较盛的寺院莲花寺。每年正月初五或初六的莲花市,总会碰到两个非常熟悉的身影,一个白发苍苍,一个衣着朴素、提着一袋果品的中年妇女。白发苍苍但步伐矫健的是我外婆,中年妇女可能就是我妈妈了。外婆和妈妈在正月拜莲花寺,从我中学时代就已经开始了,屈指算来,已经10多年。

妈妈是大山的女儿。妈妈1956出生在一个山脚下的小村晋窑,听名字就知道我妈妈曾经有一段时间住过主席曾经住过的类似的建筑物了。等我小学到外婆家过暑假的时候,外婆家除了两个瓦房“厦”子外,还有两个窑洞,放点杂物、养头牛什么的。妈妈在嫁到当时正处于失意状态的爸爸前,一直生活和成长在在以晋窑为中心,东到县城,西到乡政府所在的“街”(“街”在当时也许是气派的象征,当时我们村子也有一条可以和乡里相互媲美的当街),南到我们家,北到大山最高处,最大半径为20公里的范围之内。在我的记忆里,只有诸多模糊片段,大多是关于山和水的。外婆家座东朝西,前面一条不宽不窄可以过一辆大车的路,路边放着一个巨大的圆形石盘,石盘俯视着下面自北向南歌唱的小河。外婆家大门朝北3米,有一条之字形小路,延伸到小河旁。河旁有一个泉眼,可以挑取饮用水。当大舅独立门户、大姨出嫁后,二舅外出读书时,挑水成为妈妈的份内事情。晚上我和外公就坐在石盘上吃饭,耳边是外婆喊我加饭、端菜的声音,河水哗哗,天上群星灿烂,山风顺着河谷拂过树梢,吹在脸上,外公给我说些我模模糊糊的事情。外公不识字,时代转折和变迁在他脸上有很深的记号。有点严厉,由于孙子、孙女、外孙众多,对待我这个小不点,也只不过略微慈祥一点而已。在我上中学三年级就去世了,在我的记忆中,外公永远是那个和我坐在石盘上吃饭的、略微慈祥的人。外婆不同,外婆是老外公逃难从山的北面用扁担挑着过来的。到了一个叫东安乐的村子,听名字和桃花源记中的桃源差不多,就定居下来。所以,我一直猜测,外婆面貌清秀,牙口很好是不是因为外来妹的因素。外婆家没有什么特别好吃的,大约暑假之前成熟、漫山遍野黄澄澄的柿子、只知道吃但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成熟的沙梨、似乎秋天成熟的山楂、喜欢偷吃也喜欢到别的地方偷吃的李儿,院子里仅有的一棵桑椹树。妈妈应该也偷吃过。妈妈成长的年代是浮夸风、大跃进的年代,妈妈从河里面跳水的基本功似乎得到了传承和发扬。妈妈开始从河里跳水到山上新开辟的土地上,种玉米、种红薯、种烟叶,妈妈从一个丫头一跃成为晋窑大队闻名的八人“铁姑娘队”之一。再后来我跟着表姐到山上放牛,蔚蓝的天空下一片绿茵茵的山坡,几头黄牛,不远处一片清泉。模模糊糊就睡着了,醒来发现西边只有一片彩霞,表姐跑过来拽着我、赶着牛就回家了。“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是我再过五年后,到乡里去上学才学到关于牛的歌。记忆经过淅淅沥沥几次雨模糊后,画面再次清晰,但改成表哥带我上山放牛了。我揣着一本书,看一会,他们走到哪里,我起来跟到哪里。遇到山谷时候,表哥开始练嗓门,我也跟着起劲,山谷中就会想起大山的声音。累了,就四处找小石头,看谁扔得远。站在山上,顺着河流方向,依次出现若干树从茂密的村落。听说山上有狼,但没有见过,所以表姐表哥总是吓唬我;听说山上有很大的蛇,叫“婺臊”,吸口气就可以把人吸到它的肚子里去,遇见要赶快脱掉衣服。再后来,听说狡猾的狼早被聪明能干的猎户收拾赶紧;再再后来,猎户的猎枪也被没收了;再再后来,我看到从山上打到的蛇确实有2米多长,超过家里的只有不到50cm的“长虫”,但很细,完全不是传说中的那样恐怖,其皮可以做隔壁叔叔家二胡儿上的膜儿;再再后来,大舅和二舅全都搬到城里,晋窑开始迅速离我而去。妈妈小时候一定也是在惊险和刺激中长大的,妈妈一定希望找到一个可以安全依靠的肩膀。但妈妈也是大山的女儿,大山给了妈妈山的风格、山的气度,山的胸怀,在以后的人生中,一直陪伴着她,影响着我们。

爷爷家向外公家拿了几百元钱做聘礼,1978年10月24日爸爸就把妈妈迎娶到家。当改革的春风轻轻抚慰着大地、大学的校门重新敞开的时候,爸爸则处于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当改变人生命运的转折出现的时候,寒冰依然笼罩在一些土地上。春风不度玉门关,爸爸被关在校门之外。当时,是妈妈看上了爸爸的才华,还是爸爸看上了妈妈的健康开朗,抑或妈妈经过曾经漂亮一时的爸爸的奶奶的点头同意,都因为爸爸和妈妈的互相遮掩,而永远像夏季的星空一样忽闪忽闪。我的记忆只能推前到小学半年级,靠“当街”的老家院中一棵杏树;爷爷新建的大屋,四排气派的梧桐树,一墙葫芦藤、葫芦花,两颗梨树。葫芦兄弟动画片流行的时候,又是记忆中很久后的事情。爸爸似乎振作起来,学习家具制作,买了电刨子;后来买了榨油机,爸爸似乎很懒惰,记忆中放学回来,总是妈妈在帮别人榨油。花生、油菜籽、黄豆,家中飘扬着香气。替别人榨油至少有一样好处,我们家里每天总有几两免费的油。等到油钱省够了,两层楼房就盖起来了,物质需求基本满足后,爸爸和妈妈开始为精神生活忙碌起来。家里开始添置电视机,买不起彩色,那就买了几个彩条,站在屏幕上,充当了一段彩色电视。爸爸专门做了一个电视柜,将这台来自不易的电视放起来。当日日夜夜、忙忙碌碌的妈妈把榨油机电源关掉后,爸爸把四轮拖拉机开回来,开始跑运输。虽然榨油机开始停止运转,但妈妈又开始了新的日日夜夜的等待。在记忆中,家里为了盖楼房,雇用的卡车去砖厂拉砖。经过一个地方,把一只当地的鸡给压死了,被当地人拉着索要鸡和蛋、蛋和鸡无穷尽的赔偿,当时如何处置,记忆没有告诉我,但一定是一个痛苦、艰难的时刻。爸爸开的车始终很新,所以用过很长一段时间后,依然可以以较高的价格转让掉。经过两次后,爸爸开始自己买卡车。虽然赚得钱多了点,但妈妈的等待也开始新的长征。每天晚上在路口,妈妈都要张望。晚上很晚醒来,妈妈不在家,还在路口等待爸爸平安归来。在没有电话的年代,没有手机的年代,妈妈在路口等待爸爸归来。无数个小时的叠加,无数个小时的心口气血起伏,我永远无法准确知道妈妈当时在想那些东西,尽力不去想那些东西。每次回老家,我总要回去看看那台锁在老宅子中的榨油机。这台榨油机给我家里带来声音和欢乐,也给我妈妈带来似乎无尽的焦虑,妈妈似乎永远找不到可以安全依靠的港湾。

当哥哥醉心于发动机、离开校园时候,在爸爸妈妈没有丝毫的干预下,我的成绩开始从小一的倒数开始突飞猛进。小学五年级之前,五年级的马老师总喜欢把该年度升入重点中学的第一名宣传一年,这个制度她应该至少主动执行了三年以上,因为我至少记住了三个名字。等到我小学毕业时,这个制度中断了,作为一个永久的历史符号,马老师把我的名字向一年又一年的五年级学生一年又一年的宣传,再没有任何名字。有时回到家乡,看到许多小年青看我一脸崇拜的样子,我总是不好意思。小学的时候,我吃得穿的都是爸爸妈妈做的,自己没有任何独立思考,只不过勤奋而已,如果有一点聪明,那也是爸爸或者妈妈的遗传,和我没有关系。初三的时候,不合理的学习习惯开始侵袭我。天天坐在教室里,很少活动,眼睛没有得到休息,眼睛开始近视,妈妈开始了新一轮焦虑。一个周三的上午,妈妈到了学校,让我请了假,拉着我到洛阳伊川看医生。这是初中三年唯一的一次请假,一直隐藏在记忆深处。再后来经过预选,提前批升入高中,妈妈暗地里似乎松了一口气。紧张的高中生活,让我很少回家。等待眼睛成了真性近视后,妈妈只好无可奈何的又拉我去医院配了一副沉甸甸的眼睛。当时,而且现在依然很难相信,爸爸不在身边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四处活动的妈妈竟然只认识从0到9十个阿拉伯数字。在妈妈的世界里,只有一张张熟悉的或者陌生的脸,一个个熟悉的或者陌生的声音,一个个熟悉或者陌生的路口。从登封到洛阳,对于几乎就是文盲的妈妈是个巨大的挑战;这个她生活的世界,永远会给妈妈带来无穷的挑战。陌生的标志符,陌生的人名,陌生的书面语言。大山的女儿,又像大海一样,把她的记忆力发挥到极限,每一个亲戚、小孩的名字,家里人电话中提到的正在路过的地名,都像一朵朵细微的浪花在妈妈的脑海中形成、消散而又重新集聚。妈妈生活的世界纷纭复杂,但妈妈排除一切不安,始终镇定自己的情绪,在妈妈的眼里非常简单:我们和其他。学习了新的认识和交流工具的我,也许极大拓展了认知半径,将视野投向书本、投向社会、投向世界、投向天空、投向现实、投向过去,投向未来、投向人生,然而无论我的视野有多大,却始终落在妈妈的视野范围之内。广告上说,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我想说,我的心有多大,妈妈的视野就有多远。

妈妈有时候也喜欢妯长娌短,但非常谨慎。妈妈对我也开始有恨铁不成钢的唠叨,早日成家的期盼和絮叨。妈妈也许没有所谓高深的思想,没有前瞻的理论,没有卓越的见识,除了母爱和亲情也许也没有更大的胸怀,妈妈很有可能只是她那个时代、那个环境下的最平凡的农村女性。但是相对于我们2000公里的活动半径,妈妈活动半径到现在不超过200公里,然而它颠覆了我的地理观念,世界可能很大,但也可能很小;已经习惯了平原生活的妈妈,但依然有对大山的无限向往,这种思想打破了生活的惰性,让我自加压力,使我的生活充满张力和对未来的幻想;来到熟悉的路口,总有一段难以磨灭、但并不相同的记忆,让我不断在习惯中寻求突破,在创新中寻求执着;面对生活的挑战,总是不断努力,总是对生活充满关爱和坦然。

明天妈妈又要上山了,而我也要准备离开家乡,从人生的新起点进行新一轮实践。我希望我这粒埋藏于土壤中的种子,这棵曾在山的呵护下成长的幼苗,在山的关注下成长为一棵对社会有用的树,让社会为妈妈山的风格、气度和胸怀而骄傲,因执着和创新而闪耀夏日群星也许并不耀眼的点点光芒。祝愿妈妈无论许什么愿,都可以实现。

2009年1月30日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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