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儿子读书

自己五音不全，孩子小的时候，也不能唱摇篮曲哄他入睡。那时，着急就给他背诗歌，“锄禾日当午”、“远上寒山石径斜”之类，也能把他“背”睡了。

幼儿园时期，订了《幼儿画报》，就可以“讲”故事了。一本讲上无数遍，孩子都记熟了，当你打着瞌睡讲的时候，猛地孩子大叫一声,“不是斑点狗，是嘟嘟猪”，把自己惊醒，“读”错行了。后来，孩子不用大人讲了，自己把书打开，从头“读”到尾，读错的，肯定是大人第一次就“讲”错了的地方。

小学了，学校老师让买很多书，儿子自己也买。名著、经典、流行、中外古今，他认识字了，就不愿意听大人讲故事了，自己读起书来，吃饭也得催几遍。

他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买了汪曾祺的几乎所有的文集。一个周末，阳光明媚，难得一家人都在家，就一起看书。我又重读汪老的《黄油烙饼》，文字太美了，顺口读了起来，儿子听了有了兴趣，缠着让继续读。

“山顶齐齐的，倒像个坝。可是真大！汽车一个劲地往上爬。汽车爬得很累，好像气都喘不过来，不停地哼哼。上了大山，嘿，一片大平地！真是平呀！又平又大。像是擀过的一样。怎么可以这样平呢！汽车一上坝，就撒开欢了。它不哼哼了，‘刷——’一直往前开。一上了坝，气候忽然变了。坝下是夏天，一上坝就像秋天。忽然，就凉了。坝上坝下，刀切的一样。真平呀！远远有几个小山包，圆圆的。一棵树也没有。他的家乡有很多树。榆树，柳树，槐树。这是个什么地方！不长一棵树！就是一大片大平地，碧绿的，长满了草。有地。这地块真大。从这个小山包一匹布似的一直扯到了那个小山包。地块究竟有多大？爸爸告诉他：有一个农民牵了一头母牛去犁地，犁了一趟，回来时候母牛带回来一个新下的小牛犊，已经三岁了！”

“有这么美的地方？”儿子很是惊奇。“这就是坝上草原，在张家口附近，现在也是旅游胜地。”我赶紧佐证。“再读，再读！”

“正在咽着红饼子的萧胜的妈忽然站起来，把缸里的一点白面倒出来，又从柜子里取出一瓶奶奶没有动过的黄油，启开瓶盖，挖了一大块，抓了一把白糖，兑点起子，擀了两张黄油发面饼。抓了一把莜麦秸塞进灶火，烙熟了。黄油烙饼发出香味，和南食堂里的一样。妈把黄油烙饼放在萧胜面前，说：’吃吧，儿子，别问了。’

萧胜吃了两口，真好吃。他忽然咧开嘴痛哭起来，高叫了一声：’奶奶！’

妈妈的眼睛里都是泪。

爸爸说：’别哭了，吃吧。’

萧胜一边流着一串一串的眼泪，一边吃黄油烙饼。他的眼泪流进了嘴里。黄油烙饼是甜的，眼泪是咸的。”

读完了，房间内一片寂静，阳光照在孩子的脸上，似有泪光闪现。

最近忙乱了一段时间，有个空闲，有借口可以不出去应酬。周末晚，儿子玩IPDA游戏，我看痖弦口述、王立记录整理的《双村记》，开篇说“一个人如果有完整的对故乡、慈母的记忆，可能够他写一辈子。”细读下来，是80多岁的痖弦对中国北方农村的记忆，看得湿了眼眶。我又读了起来：

“在我的印象中，故乡非常美好。就算现在，我一想到家乡，就能听到各种鸟的叫声，闻到各种树木发出的清香。你看我们中国字典，木字旁的字有多少！中国人向来重视种树，闲下来农人就种树，所以我们村庄的树多极了，有桑树、榆树、槐树、柳树、枣树、皂角树等等。”

“这么好啊！”玩游戏的儿子不“专心”了。

“榆树的榆钱、槐树的槐花都可以拿来做蒸菜吃，荒年时更是重要的食物。桑树上的桑葚是孩子们最喜欢吃的，皂角树上结的皂角可以拿来当肥皂用。老百姓种树也有很多规矩，前不种桑，后不种柳”

“为什么呢？”儿子把游戏关了。

“桑树音同‘丧’，种在门前不吉利。柳树是招鬼的，送丧孝子手执的哭丧棒就是粗的柳枝。到了坟上，棺材入土为安。亲友都走了，哭丧棒就插在坟旁，常常还能发芽，长成柳树，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一般喜欢在门前种柳树。”

“还有这事？”儿子坐在我面前，“再读，再读”

“枣树是家家都有，后来大炼钢铁时树都被砍了。……等我再回到家乡后，全村只有一株据说是明朝时的老树还留着，没什么枝叶，但还没有死，其他什么树都没有。我和那株老树照了张相。我仰着头看那株树，心里想‘树啊，只有你见过我年轻的样子。’”

“太可惜了。”儿子在一边叹息着，把书从我手上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