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凯:谁能超越西南联大的高度
2007-11-16 06:25
来源:科学时报(http://www.sciencenet.cn/)
要问中国最好的大学是哪一所,我看还得是西南联大。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
1943年12月林语堂准备到美国之前路经昆明,参观西南联大后很激动地作了一次讲演,他说:“联大的师生物质上不得了,精神上了不得!”这句话是说,联大生活特别艰苦是难以想象的,而联大学术研究的高水平却是令人吃惊的。20多年后,美国弗吉尼亚大学历史系教授约翰·依色雷尔偶尔在哈佛大学图书馆看到了一本《联大八年》,他吃惊地发现战争年代,在中国西南角如此艰苦的环境中,居然办了这么一所高水平的大学,便提出疑问:为什么短短8年竟能培养出众多出色的人才?为研究这个问题,他多方搜集资料,访问了50多位联大教师、200多名联大同学;还不辞辛劳,远渡重洋,来大陆和台湾七八次,深入调查研究,终于花了10多年时间,完成了一部700多页的巨著《联大——在战争与革命中的一座中国大学》,这也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他曾对一位访问他的记者说:“西南联大是中国历史上最有意思的一所大学,在最艰苦的条件下,保存了最完善的教育方式,培养出了最优秀的人才,最值得人们研究了。”这些话想来不是虚夸,他也没有必要那么夸我们。
这就让我们不得不想一想,西南联大到底有什么绝招儿,能有那么多的人才在那里发挥自己的光热,从而培养了那么多高水平的学生。他们自己认为:“联大所以能培养出众多人才,与联大的教育思想、教育制度、学风和政治环境有密切关系。”(《校史》第69页)他们办学理念中最主要的是尊重学术自由,各种思想允许兼容并包。他们以学生为本,以学术为本,以教学为本,以教师为本。这4个“为本”,是炮弹也打不垮的原则。说学术自由好像有点越轨,试想如果没有学术自由,动不动就给人戴帽子,还能有学术吗?学术之所以可以称为学术,它必须是以自由发表意见为前提的,是以容许说不同意见为前提的。西南联大始终坚持学术自由、教学自由、教授治校、学生自治,教授会代表的选举一直没有中断。这有力地保证了教师和学生的思考和研究问题。最让人怀念的是当时师生之间深厚、亲挚的关系;师生如友,教学相长。联大实行“通才教育”,即“自由教育”,强调基础教育而不是实用性教育,十分重视基础课程而不是应用性课程,许多名教授担任基础课。必修课外,还有许多选修课,甚至一门相同的课,由一至二三位教师同时担任,允许“唱对台戏”。教授上课时很少照本宣读,主要讲自己的专长、研究心得。师生在课堂内外随意谈天,讨论问题,为学术观点争吵起来也无妨。
西南联大有自己的传统,早在1931年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曾说:“所谓大学,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后来他又说过:“教授是学校的主体,校长不过就率领职工给教授搬搬椅子凳子的。”叶公超先生曾写了一篇怀念文章,称梅先生为“一位平实真诚的师友”。叶先生说:“他有一种无我的selfless的习惯,很像希腊人的斯多噶学派Stoic。他用不着宣传什么小我大我,好像生来就不重视‘我’,而把他对朋友,尤其对于学生和他的学校的责任,作为他的一切。……最令人想念他的就是他的真诚。处在中国的社会,他不说假话,不说虚伪的话,不恭维人,是很不容易的一桩事。”说大学不是靠大楼,而是靠大师,并不是说有了大楼就坏事,而是说关键在于教师的素质和办学的指导思想。我们如果太看重大楼而对教师不重视,是轻重倒置了。
看看我们现在的教育,在多大程度上重视了教师的作用?又在多大程度上重视了学生的实际能力培养?在多大的程度上真正把教学和科研放在了重要位置?我们的人才选拔和学历教育重视的是应试,背几条零碎常识就算有了学问,东拼西凑再搞一堆铅字就是学者,连自己都不相信这是在办教育;高校很多教授上那么多课,还要年年赶制“高水平”论文发表,不然就会威胁到待遇和职称,学术研究变成短平快的粗制滥造;天下文章一大抄,有的博导写书竟然也大段地抄别人的成果。这不仅是学者的耻辱,也是学术风气污浊的表现。这些短期行为持续下去,怎么能够出大师?
学校就是学校,是教做人做事的原则和方法的地方,不应该只负责教给学生适应社会的把戏。我们决不能把学校的基础教育变成应用教育,把学术研究变成学术游戏。将学校推向市场也许是不得已,据说这样才能让大学生存。可学生的学习目的似乎就是看社会需要的“眼色”读书,有人还把这种教学理念解释成素质教育,不知道是真痴还是假呆。
我们先不必人人都说办一流大学,先想想我们现在敢说能够超越西南联大的高度吗?
(作者为河北大学人文学院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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