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憋在我脑中很久了。来美国之后很愿意逛博物馆，尤其是艺术博物馆。在国内时也有转博物馆的习惯，不过也都是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到美国看看来自世界各地的精品，也能开阔眼界。逛博物馆之余，越来越有一大疑问：为什么印度河文明算四大文明古国？

我不是考古从业者，至多只能算一个粗浅的观察者。按照wiki百科的说法，四大古文明是流行于汉语文化圈的一个概念[1]。一般指古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古印度及中国这四处人类文明最早诞生的地方。梁启超在写作于1900年的作品中曾提到地球上古文明祖国有四，再早的来源就不太可考了。西方历史有文明摇篮的提法，但似乎没有把这四个地方并提的习惯。

在我看来古印度文明归于四大文明古国，这种提法有待商榷。我仅从如下三个方面来阐释

艺术成就

艺术创作是古文明最重要的成就，能够体现其技术的进步和精神的丰富。美国本土有着非常丰富，全面和水平很高的亚洲/埃及馆藏。文明古国都存在一些战乱或者被殖民的时期，为搜集运出文物提供了很好的机会。在一些比较好的博物馆，很容易看到来自古埃及，美索不达米亚以及古中国的馆藏。像波士顿美术馆和大都会博物馆，埃及馆藏非常之丰富，以至于连人家的神庙都整体搬过来了。对于美索不达米亚，哈佛大学有Semitic Museum。对于古中国，哈佛和华盛顿的塞克勒（佛利尔）博物馆都有丰富的馆藏，藏品可圈可点。唯独对于古印度，好像没看过什么，也很少有专门的收藏。

从年代来讲，埃及人的雕塑，建筑艺术在古王国时期就达到了非常高的水平。著名的胡夫金字塔建于埃及古王国第四王朝，大约公元前26世纪。相比较而言，二里头遗址一期往前推也没有超过公元前20世纪，可以看见差距的巨大。对于美索不达米亚，亚述时期有很多非常优秀而巨大的浮雕作品，比如多见的人首翼牛像，年代晚了一些（大概是公元前10世纪以后），大概相当于春秋时期。上周去的耶鲁大学美术馆收藏有巴比伦内城伊斯塔门上的狮子浮雕。对于古中国，玉器和商代青铜器是标配展品，商代青铜器始于公元前17世纪，玉器就早得多了。而对于古印度文明，基本看不到公元前5世纪之前的展品，有的展品多数是宗教造像，跟犍陀罗艺术，乃至来自柬埔寨，泰国，婆罗洲的造像放一起。其水平尚可，多半也是受希腊化时代的影响（亚洲大陆东段的早期造像都受益于亚历山大东征）。

那代表古印度文明的标志是什么，波士顿美术馆（MFA）有答案。据说MFA参与了古印度几乎是最重要城市摩亨佐达罗的发掘，这个遗址据说是公元前27世纪，在巴基斯坦（是的，古印度重要城市很多在巴基斯坦）。所以也收藏了水平比较高的古印度文明展品。这些展品展出了多少呢，大约只相当于一小面墙。包括封泥（seal），可能是玻璃珠但也像土块的球形物体，和陶制塑像。封泥可以之后再说，塑像的水平大概能相当于中国的红山文化（新石器时代），就是这个水平。甚至从我的观感来看，印度艺术从古印度到近代，基本都乏善可陈，除了公元前后到十世纪左右的石制造像，余下的都没有比较优秀的部分。

文字发明

我觉得这是很有争议的一个部分，似乎有一种说法是文明诞生的标志是文字。古印度文字出现的比中国早，所以古中国是四大文明古国中最年轻的一个。在英文世界，似乎也经常能看到类似观点。我们这里来看看古印度文字是怎样的。

一般文献，将古印度文字的时期定为3500–1900 BCE，属于哈拉帕文明，其中2600 - 1900BCE是哈拉帕文明的成熟阶段。古印度文字的载体是泥板，迄今大约有4000多个印有文字的物体被发掘出，总共有约400个字符，平均文字长度小于5个，最长的有26个。那么最早出土的，距今五千多年，古印度文明重要标志的文字长成什么样呢？

据说是这个样子[2]：

如果这算是“文字”，那很多人可能都有话说。原来中国人太严于律己了。那距今七千多年双墩遗址的双墩刻符，据说有六百多符号。更别说还有半坡陶符，龙山文化的骨刻文，都不晚于1900BCE。再说这种封泥文字（多数是用雕刻好的圆柱状的石头在泥上滚一圈来印出）在两河流域本来就很流行，带有楔形文字和艺术形象的封泥大量出土，艺术水平也都不错。作为更晚期的印度河流域，地理也不是非常隔绝，很难说没有受到两河文明的影响。而且哈拉帕文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嫌疑很大。

时间和空间尺度

如果是文明的源头，那么一定会成长为河流。古埃及从古王国算起到托勒密时期终结，上下有四千多年。美索不达米亚历史更为久远。中国历史上下几千年没有间断。唯独古印度文明不在此列。哈拉帕文明即便从3500BCE算，也不过延续一千多年。之后的吠陀时期（大约前16世纪开始）由南下的高鼻深目的雅利安人开创，和前人没有什么关系。这一时期的文物遗存似乎很少，浏览各大博物馆都未曾一见。最值得称道的还是文学作品，也就是四吠陀经典。

从城市遗址来看，古印度也不及其余三个。古埃及有开罗和孟菲斯，两河流域的古巴比伦城。古中国殷墟虽然较晚，但从新石器时期的城市遗址星罗棋布，在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都有分布。古印度文明，即使算上吠陀时期，能叫得上名字的古城也寥寥无几。摩亨佐达罗可能算作一个。像哈拉帕遗址，占地1.5平方公里，居民据说有2万人左右。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中国陕西的新石器时期的石峁遗址，约为公元前2300年前后，占地约为4平方公里。

综上，我们似乎都从小都接受四大文明古国这一说法，但这种提法似乎有待商榷。我不是专业从业人员，欢迎提出意见和批评。从我个人来看，古印度文明（哈拉帕文明）应为受两河文明影响的新石器时期水平的文化，具有孤立性。如果算文明古国的话，应该古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古中国算作第一梯队，和第二梯队有较大的距离。如果时间拉的更近的话，似乎可以把古希腊罗马加进去。古希腊罗马艺术，又称之为古典艺术（classical art），非常伟大。古希腊文明，作为西方文明的源头，非常值得学习。

另外也要看到英语文化圈是世界上最主要的文化圈。以英语为母语，被殖民的经历，客观上其实有利于宣传古印度文化，加强其叙事上的优势地位。建国以后有很多新的考古发现，如何更好地对他人进行宣传和传播，也是一个重要的课题。

[1]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6%96%87%E6%98%8E%E6%91%87%E7%AF%AE#cite_note-2

[2] https://www.webcitation.org/6RztiugCy?url=http://news.bbc.co.uk/2/hi/science/nature/334517.s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