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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大姑姑),一位十分普通的农村妇女

已有 5710 次阅读 2012-7-30 09:55 |个人分类:传统文化|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农村, 云南, 妇女, 传统文化, 孝道

说明:

在科学网上谈论一个普通农村妇女的事情,似乎不妥。但是,科学家的追求,更多是为了弘扬人类文明。受过高等教育,当了教授、博导、甚至院士的人,能够像大娘这样在逆境中做好人,寿终正寝,也应该自慰和高兴了。

 

云南罗平县阿耶人称父亲的妹妹叫娘娘。我有三个娘娘,一个是父亲的同胞妹妹,一个与父亲同母异父,另外一个与父亲乃至整个吴氏家族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这里要说的就是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娘娘。

 

1.惨淡童年

    我的爷爷比其弟弟(我们称二爷爷)11岁,很小就担当起家庭的一切。可惜爷爷1936年病逝,家道中落,二爷爷虽然已经成人成家,却既墨守陈规,又不会料理家事。1937年,许氏爷爷为了顺利入赘吴家,还意思意思二爷爷,在宗族势力严酷的当时,很是正常。许氏爷爷无奈服兵役期间,奶奶拖儿带女很不容易,二爷爷夫妇却移居哨卡,也没有好日子过,还是父亲看在亲人面上,把他们接回来。可见,二爷爷既无儿女,又无生活技能。

     后来,二爷爷领养腊庄村庞家的三姑娘,取名吴存英。这就是我那没有血缘的娘娘,在我们家三姊妹里最小,但在二爷爷家属长,所以,后辈都称她大娘。大娘在支锅山长大,直到13(1954)才搬迁到阿耶村。父亲憨厚,每上支锅山,都要带点什么给她,兄妹情深。

 

2.贫困潦倒

二爷爷家搬迁到阿耶村,有个故事。1942年,许氏爷爷带着全家走出深山到阿耶居住,可以使用的东西,基本都留下了。世态动荡,很多人都搬走了,支锅山的土地很不值钱,二爷爷借势大量买进。新中国成立,政府要把支锅山划归山区的泥卡寨,按照土地拥有数量,二爷爷相当于地主。大娘保存的大量地契文书里,多数有许氏爷爷作为中人,见证了这一历史。在许氏爷爷的帮助下,二爷爷一家逃难式地到达阿耶,成为贫农。与刚刚从师宗县大石桥迁来的刘长毛家分购一房,得到不足20平米的住屋,一直住到2002年。在这漫长的48年里,大娘招婿白腊山那面山头上的付金堂,生一男三女,全家人口最多时达7人,挤在这不足20平米的破旧房屋里。我们成婚后,回阿耶,去看望他们,二爷爷二奶奶住楼上,依靠木梯子上下。二奶奶眼力差,动作敏捷,让人担心。对此,我夫人常念叨。

在许氏爷爷的带领下,我们家是一天一个样地兴旺发达。二爷爷家却一直如此的贫寒,还忘不了支锅山的土地,一直耕种到1985年前后。奶奶经常要我们去二爷爷家走走,自己很少去,而许氏爷爷就根本不去。二爷爷总是坐在火塘边最暗的地方,二奶奶眼力不好,特别爱我们,总是讲个不停,大娘或做饭,或端来甜白酒,表兄妹们也围坐过来。很是热闹。在我的印象里,二奶奶家的甜白酒最可口,饭菜却有点不太卫生;而我们的出现,使他们有过节的感觉。

杀猪呀,请客呀,只要我们家有热闹的事,奶奶或者爷爷,都要差遣我们兄妹中的一两个去请二爷爷全家。出发最早的是金堂姑父,到了我家,忙个不停,有如说请客,不如说招呼帮手。金堂姑父本分,无论在生产队,还是在我家,都被派上脏活苦活,但他不吭声,干完就到一边吸烟筒。因此,人们一方面欺负他,一方面却也尊重他,在饭桌上,总给他夹大块肥肉。大娘则基本上到厨房里打下手。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大娘的作用,就是下地干活。她很少说话,默默无闻。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身缠哮喘病,天气稍微冷些,就大声咳嗽,喘个不停。1973年的一天傍晚,县城灰暗的大街上,冷冷清清。我路过邮电局,有母女俩畏缩在关闭的商店门前,很是好奇,多看了一眼,是大娘和她的二女儿。我走上前去招呼,大娘笑笑,没有多说话。呆了一阵子,我径直回学校上晚自习了。关灯时分,才想起来,大娘她们今晚住哪里?就这么想想,没有多做什么。印象中的大娘,就是那样的可有可无,地地道道的弱者。

 

3.老有所为

后来,我到昆明上大学了,再后来,二爷爷、二奶奶、金堂姑父相继去世。从哥哥弟弟那里,得知大娘很不容易,再次招夫,但很短暂。每当回老家,都要带些东西回去孝敬父亲,也就顺便给大娘买一点。但感情,越来越疏远了。大娘挣扎着娶儿媳,嫁女儿。

再后来,大娘的孙女长大了,到我家,说是保姆,也没有多少要做的事,大娘的意思是让孙女“到大城市见见世面”。在此期间,大娘一家要到小溜子建房,哥哥弟弟帮着张罗,我也暂借给他们一些款项。2002年,大娘一家有了新房,搬迁到了小溜子,就在我们回家的路边。

渐渐地,我发觉大娘成了家里的主人。三女儿逃婚后,前三女婿被人弄死,留下女儿没人照料,大娘收留了外孙女。儿子儿媳,孙男女,很听她的,虽然贫穷,却有着喜融融的浓厚家庭气氛。我很羡慕大娘,那才是家!

 

4.贤良慈善

我回老家的次数多起来了。每一次,都要在大娘家停留一会儿,有时,车不熄火,仅仅是停顿,打个招呼。大娘有了新房,粮食充溢,但依旧贫寒。无论专程去看望她,还是仅在门口停留一会儿,她都要给我们一点什么,例如,一把新鲜的青菜,一两个饵块。记得有一次,没有什么给我们的,顺手抓了一只鸡,要我们拿走。

父亲常到街面上找老人打牌,不时到大娘家坐坐。淡漠了的兄妹情谊,渐渐恢复起来。很多次,我们与父亲告别,是在大娘家,我们驱车回昆明,父亲蹒跚回海子头。201010月,我把无法医治的父亲送回老家,大娘第一时间赶到我家,问长问短,看着父亲弥留。

20111月,给父亲上新坟,20114月,清明,给父亲扫墓,弟兄没有到齐。大娘发话了。“上新坟,要穿戴孝衣孝裤,整整齐齐的。齐壮壮的弟兄,东一个西一个。你爹白养你们了!”我很内疚,我很无奈。多年默默无闻的柔弱大娘,在不懂礼节的侄儿女面前,却大声说话了。

一个贫穷撂倒的农村妇女,对礼节是那样的在意。 

20117月,侄孙儿周岁,我送他们回去,有机会再次看见大娘。她整整齐齐地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前来庆贺。一样地,话不多,好似父亲在世。好多往事,没有来得及请教父亲,一提起来,大娘却格外地能说会讲。

同样地,要回昆明了,路过她家门口,我习惯地下车告别,她要我带些米,我不要,但拿出相机给她照了一张照片。谁曾想,那不仅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张标准大头照片,而且是一张遗照。

20118月,我回家度暑假。有事无事就到大娘家坐坐。更详细地了解到大娘的很多。在贫苦的家庭环境中长大,大娘有保留什物的习惯,就是为了纪念过去的岁月。她有一个小小的木盒子,里面装着很多旧时文书,最早的已经上百年。其中,有我爷爷民国十七年的护照。她一直把我老祖的神主牌位敬放在供桌上,因为孙子要当家了,才移至楼上。最后,见我和弟弟很庄重把它领回家,大娘笑了。

儿子胆小谨慎,儿媳憨厚,大娘把家交给了孙媳。为了不让后人难堪,她在准备自己的后事,按照礼数需要准备的东西,都一一购买,包装好。

 

5.寿终正寝

2012321,我一整天上课,把电话设置为会议模式。下课一看,8个未接电话,均是老家人来的。得知大娘病危,已经从县医院转回家了。恰好夫人与我在一起,就从校区径直回老家。一路上,我控制着速度,怕快了不安全,最怕的,就是老家来电。午夜十二点,赶到大娘家。见大家有说有讲的,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见我来了,大娘在床上挣扎着,要起身。

23日,天不亮,说大娘氧气不够。我急忙开车到县城,买来两袋氧气。中午,大娘说头上痒痒的,想洗洗,洗了,青色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傍晚,看大娘的脸色更加铁青,我很清楚,时间不会太长了,就偷偷地拿出手机,拍了几张。九点钟了,大娘说身上汗多难受,要我离开她的卧室,自己洗洗。在其外孙女的照护下,大娘真的下床洗了一下。看来,又可以过一夜了,我们与大娘道别,回家去。一路上,清风拂面,星星闪烁。一到家,我就和衣躺倒床上,夫人催我洗脚,电话却响了,说大娘没了,时间是2220分。还有一个氧气袋,鼓鼓的,氧气没有用完。

31日,当我再次从昆明赶回去的时候,好多帮忙人,是听见大娘新亡而从外地请假回来的,就是要送送大娘。

是呀,自己没有能力多给家庭财富,但却有能力少给后人麻烦,这就是我的大娘。

白腊山的山坳里,我们家的祖茔,又出现了一座新冢。

看着大娘的新家,我深深感到,什么叫做好人终得好报!

 

                                                                                  (201246夜, 听涛雅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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