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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评获奖科普作品”系列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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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华杰老师的《天涯芳草》(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1月一版一刷,2012年5月二刷)是获得第二届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优秀科普作品奖提名奖的作品。刚买到这本书的时候我就看过一遍。2012年10月18日我从北京去南京出差,在将近4个小时的高铁列车上又把这本书仔细看过一遍。对这本图文并茂(而且图文均出自作者之手)、知行合一的书,本来我想一本正经地评论一下,后来想,做任何脱离实践的理论分析和评判似乎都是多余的。我就详细开列一下看了这本书之后让我想去的地方和想再次观察的植物吧!
想去的地方:
1. 北京延庆县田宋营村附近的沟谷,具体地理坐标是北纬40度30.45分,东经115度55.41分,海拔484米。每年“五一”前后,分布在这里的睡菜会开花,这是目前已知北京唯一有野生睡菜分布的地点。
2. 河北保定河北大学新校区。在荒地上有外来入侵植物黄顶菊生长。其实,也不一定非得要去保定,也许将来在北京的什么地方就能偶遇。
3. 北京东灵山。虽然已经去过多次,但至今没有拍到正在开花的鬼箭锦鸡儿。为了这一种植物的花就值得去一趟东灵山。
4. 北京昌平虎峪。书中介绍的虎峪植物,我全都见过并拍过照片,但是像省沽油、罗布麻、北马兜铃、臭檀吴萸、中华秋海棠、知母等都是值得再看、再拍的。
5. 陕西秦岭太白山。不必多解释,这是植物爱好者不可错过的观花胜地。
6. 广东深圳福田红树林保护区。这里我是去过的,但因为栏杆阻隔,没有进入红树林里面。但刘老师却在保护区东侧发现了一条进红树林的小路!
7. 河北冀中平原的麦田。麦田里经常有一些杂草生长,如麦家公、麦瓶草、麦蓝菜、亚麻荠等。这4种植物中我只见过麦瓶草。
8. 云南丽江。想去这里,当然不是为了像慕名前来的城市小资一样消磨时光,而是想去看看洛克(正是他,让丽江和纳西族文化有了国际知名度)故居,认识云南植物。
9. 西藏珠峰大本营。去看高山植物。
10. 英国伦敦邱园。这也不必多说,植物爱好者的朝圣地之一。
上面我只列出了10个想去的地方,其实还可以列出更多(比如长白山、黄岗梁、柬埔寨等),只不过我想,人的欲望要有节制,计划要有阶段性,以10为单位整理自己的计划是比较合理的。
想再次观察的植物:
1. 观赏月季。这是我们都十分熟悉的植物,但我竟从来不知它的萼片有这样的有趣特点:5枚萼片中,两枚有齿裂,两枚无齿裂,还有一枚仅一侧有齿裂。
2. 栝楼。严格地说不是想再次观察,而是想尝尝它的成熟瓜瓤。据刘老师的品尝报告:“简直是美味,甘甜如蜜。……渐渐地,我觉得舌头发麻,边缘和前部有烧灼感,但嘴里还能感受到无尽的甘甜味。……五个小时后,仍然能够感受到栝楼瓤的刺激。不过,回想起来,品尝一下还是值得的。”刘老师又说:“我推荐胆大者试一试。也许稍尝一点点,利大于弊。”
3. 黑松。《天涯芳草》中并没有提到这种松树,但刘老师发现了可以用于鉴定松属树种的一个新办法:数成熟球果上由种鳞构成的螺旋数。油松和黑松外形相似,极易混淆,说不定它们在这个特征上是不同的?当然,即使用这个特征仍不能把二者区分开也不要紧,观察本身就是有意义的。
4. 瓦松。很想取一些种子回来种。
总之,这本鼓励大家深入大自然的书,的确让我产生了再次深入大自然的欲望,这就相当成功了。当然,我本人有一定的植物学基础;如果普通人也被吸引得愿意深入大自然,观察动植物,那这本书就更加成功了。
中
受《天涯芳草》激发的兴趣,我也想像刘老师那样,写一写我这次在南京认识植物的经历。
这次出差的主要目的是要参加19日在东南大学九龙湖宾馆举行的全国科普创作与传播试点高校培训会。会期原定一天,后缩减为半天。我原来想20日再回京,这样可以有一天游览的时间,但后来还是决定19日晚上就回京,这样我就只有一下午的闲暇。
查看百度地图,发现东南大学九龙湖校区离市区颇远,离南京中山植物园所在的紫金山就更远。离得较近的风景区是将军山风景区,但坐公交过去,再走到风景区大门,也得一个多小时。出于保险起见,我决定就在九龙湖校区里面转转。
九龙湖校区是东南大学的新校区。在这个新校区启用之前,东南大学的本部在市中心附近的四牌楼。后来南京铁道医学院并入东南大学,又多了一个丁家桥校区。然而,这两个校区面积都太小,为了将来的发展,学校决定在南郊江宁区九龙湖畔建设新校区,并用几年时间陆续把本部迁来。今年是东南大学建校110周年,新校区的建设已经略成规模,但还没有最终完成。
可以想见,这样一个尚在新建的新校区,不会有太高的植物多样性。占据优势的植物不是荒地上的杂草,就是刚刚植下未久、远未成荫的树木。此行我一共拍摄232张照片,回来以后汰粗存精,剩下153张照片,拍的绝大多数都是杂草和行道树。
南京的杂草相对比较无味,除了少数种之外,在北京也都能见到,显示出华北和华东在“杂草区系”上的相似性。不过,在拍摄和鉴定过程中,我还是享受到了不少乐趣。
加拿大一枝黄花(Solidago canadensis)是原产北美洲的杂草,如今在华东地区已经泛滥成灾,但在北京却不见生长。以前我曾经在火车上遥遥见过沪杭线旁边大片大片的加拿大一枝黄花,这回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了这种臭名昭著的入侵植物。一开始,我在九龙湖畔见到一两株,如获珍宝般地仔细拍了个遍;后来,在九龙湖向南的河沟边见到了更大丛;最后又发现七号教学楼北面的荒地上才干脆是加拿大一枝黄花的世界,虽然已经被砍伐过一次,仍然在稀树丛下密密麻麻接天盖地,简直难以想象砍伐之前会是什么样子。
荻(Miscanthus sacchariflorus)也是荒地上最吸引人注意的野草。秋末的时候,荻的果实成熟,密生白色柔毛的果序在叶丛之上高挺,随风俯仰,一种荒凉萧飒的感觉扑面而来。唐代诗人刘禹锡的名句“故垒萧萧芦荻秋”,描述的正是南京石头城的秋景。北京也有荻,但是我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很多时候,一种植物要在某个特定地区观察,才能对它产生最深刻的认识,就像荻的秋态,一定要到江南地区观察才最动人。正如中药有“道地产地”一样,植物好像也有“道地观察地”。
马兰(Kalimeris indica)在北京也有分布,但是我从未拍过它的照片,也因此不能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在北京见过它。这回在东南大学图书馆附近的草地上则见了个够。它们在草坪上长得不算密集,但是蓝紫色的花很显眼。这种植物又叫“马兰头”,是华东很有名的野菜,一位南京的朋友说她从小就吃这东西。但在北京,因为比较少见,它并不在北京人最熟悉的野菜之列。显然,在饮食文化的作用下,华东无疑是马兰的“道地观察地”。
空心莲子草(Alternanthera philoxeroides)在九龙湖以外的水域中大量生长,往往在岸边形成绿油油的一大片。这种植物又叫“喜旱莲子草”,我曾长期对这个名字感到困惑——明明是一种水生植物,为什么要叫“喜旱”莲子草呢?后来学了植物学拉丁语,我才弄明白“喜旱”二字是对这种植物学名中philoxeroides一词的错误翻译。这个词实际上是由Philoxerus(安旱苋属)和-oides(像……的)构成的,正确的翻译应该是“安旱苋状的”。既然“喜旱莲子草”是一个错误翻译的名实不符的名字,我建议大家把它废弃,用更准确的“空心莲子草”一名,或者用它的俗名“水花生”也可以。空心莲子草原产南美洲,抗战期间被日军引入中国,作为军马饲料。但因为它无甚营养,现在农户喂土养的牲畜时都不愿意用它。于是它就在江南的水域中疯长,造成了很多危害(比如堵塞河道),因此也是一种恶性入侵植物。
我拍到的其他杂草还有翅果菊(山莴苣)、鬼针草、红花酢浆草、一年蓬、钻形紫菀和爵床等;甚至还有野生的番薯(红苕、地瓜),因为我没怎么见过这种植物的活体(虽然常吃它的块根),一开始竟没有认出来,还以为是南方特有的什么野生旋花科植物。其中,爵床(Justicia procumbens)值得多说几句。几年前我还在中科院植物所读博士的时候,有一位低一年级的女同学(她现在在广州工作)在所里的草坪上发现了这种植物,招呼大家去看。我也去看了,还拍了照片,当时很为亲眼见识了北京第一种野生爵床科植物得意。但是,事隔多年,我竟然完全忘记了爵床是什么样子。这次再拍到这种叶对生、花二唇形的小草,我凭经验知道它肯定不是唇形科,却怀疑它是一种玄参科植物。回来之后在《江苏植物志》的玄参科中遍查不到,在唇形科中也查不到,愣了一阵之后,才意识到可能是爵床科的,再查就顺利查到了。由此可见,虽然我几年前就见过、拍过爵床,但我并没有真正认识它,只是满足于拍到了一种新植物而已。要真正认识一种植物,必须用心。
下
比起杂草来,树木给人的惊喜要多一些。
九龙湖校区里的一些主要道路,都用东南大学历史上的名称命名。比如“两江西路”的“两江”来自两江师范学堂,“南工南路”的“南工”来自“南京工学院”,甚至“中央大道”的“中央”也是来自国立中央大学。不同的道路两旁的行道树是不一样的。
在两江西路旁边,我看到了鹅掌楸和喜树,路中央的隔离带上则是花期刚过的木樨(桂花)。喜树(Camptotheca acuminata)虽然北方没有,但是我曾经在广西桂林见过,它的果序非常有特色,所以见到就能认出来。但是,路边种的更多的是一种羽状复叶的树,这是什么树呢?
我在树下的地上捡到了一种黄色、皮发皱的果实,看上去很像是青核桃。抬头一看,树上还结着很多,果皮并不皱,而是光滑的。我找了一根比较低的枝条,把它弯下来,拍了几张照片,又拍了叶子的照片(它是偶数羽状复叶,小叶在叶轴上互生,很有特色)。当时如果我有更强的动手意识,把果实剖开,也许我一下子就能意识到这是什么树。可惜,因为没有剖开果实,回京之后,我只能在《江苏植物志》里面一个科一个科地浏览,最后终于眼前一亮——原来这就是无患子科的无患子(Sapindus mukorossi)!
无患子其实是我很熟悉的植物。我知道它的种子富含油脂,可以用来制肥皂,是著名的皂用植物之一。在印度也有这种树分布,也被印度人用来做肥皂,它的属名Sapindus就是由拉丁语sapo(肥皂)和Indus(印度河)构成。我还知道在长江流域,因为产自热带地区的菩提树无法露地栽植,佛教寺庙便用无患子树代替菩提树,因此在江南的寺庙中常见无患子树的大树。然而,我只是熟悉这些典故罢了,对于无患子树的形象却完全没有概念。
在南工路两边,则以全缘叶栾树(黄山栾树)为多,还有樟树。全缘叶栾树在北大校园里就有栽培,但是我仍然觉得,还是东南大学里的好看,果实成熟后特别红,非常漂亮。在图书馆西边栽培有一排高大的夹竹桃,还有荷花玉兰、鸡爪槭,我也都在北京见过,不觉得稀奇。但是在图书馆东边的树林里,我见过了又一种有趣的树。它的叶子是菱形的,像是杨树叶,而枝条上挂满了白色的“果实”,每个“果实”都由紧密排成品字形的3个小“果实”构成。在七号教学楼西边,我又见到了一棵更大的树,更是“果实”累累。
当时我以为这是一种卫矛科植物。回京之后在《江苏植物志》上查卫矛科,才发现根本不是(这说明我对卫矛科其实没多大概念)。照例是一个科一个科地排查,终于在大戟科找到了答案。原来这就是乌桕树(Sapium sebiferum),大名鼎鼎的乌桕树!那些白色的不是果实,而是种子。成熟的果皮是黑色的,就是我在地下见到的一堆黑壳,它们裂开、掉落之后,种子仍然暂时存留在枝上。
乌桕也是我很熟悉的植物。初中时学鲁迅小说《社戏》,里面就有一句:“八公公如果骂,便要他归还去年在岸边拾去的一枝枯桕树,而且当面叫他‘八癞子’。”就在出差前不久,在一篇讨论“枫”是什么树的文章中,我还写到周作人曾经引经据典,怀疑唐代诗人张继在那首著名的七言绝句《枫桥夜泊》中写的“江枫”,实际上就是乌桕树(顺便说一句,周作人考证“江枫”一事我也是从《天涯芳草》中看到的)。同样,这也只是名称上的熟悉。在没有把名字和实物对应起来的时候,我甚至无端地觉得乌桕树是复叶!
这一趟南京之行,认识了无患子和乌桕这两种江南地区的名树,我便觉得不虚此行了。
在校园里我还见到了叶子有时裂有时不裂的三叶海棠(Malus sieboldii),《江苏植物志》没有记载,我是用《中国植物志》查出来的,还有果实累累的女贞和火棘。在九龙湖宾馆出口两旁栽培着木芙蓉(Hibiscus mutabilis),花是典型的木槿属植物的花形,但萼片很好玩,下部像是平底直壁的浅杯子。宾馆以南和以东的两条路边还种着高大但显然还在幼年的杨树。我拍了几张照片,还采了标本,希望能够鉴定出来是一种以前不认识的杨树。但最后我只能承认这些杨树都是我早就熟悉的加拿大杨(Populus canadensis)。
我真的熟悉加拿大杨吗?我只是见过植物所门外香山路南侧那一排大树,以及北大校园里28楼西面台阶上的那一排大树罢了。它们都已经充分长成,树皮纵裂,显露出浓重的黑色。所以,见到树皮还裂得不深、颜色还浅的幼树,我就不敢认了。
这回,我充分地知道自己在认识植物方面还有很多欠缺,甚至连身边的植物都还没有完全熟悉。不过没有关系,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细细辨识吧。
2012.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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